第二十二章 以身相许
初宴有些心疼,以他现在的灵力,暂且无法用落泪成雨的方式降温。 但他还是阖起双目,自他微颤的睫羽下滚落一滴晶泪。 他手掌向上,将泪滴接在掌心。 如此又接了数颗泪滴之后,他睁开双眼,写道:“剔骨中断无碍,先用我的眼泪纳凉吧。” 他反手将满满一掌心的珍珠递给她。 这么多珍珠! 这些珍珠虽然个头不大也不够圆润,有些奇形怪状的,但其数之多足以惊人。 这该不会是她适才说了一句脸颊烫,他听了进去,特意为她“哭”出来的? “你不是从不轻易在人前流泪的吗?这些该不会是因为我适才那句话,你特意为我准备的吧?凝泪成珠,会耗损你的灵力吗?” 这句话问出口,玉合欢也意识到自己问的是一句废话。 初宴立即写出答复:“不是,不会。剔骨痛极,我忍不住,就流泪了。” 为了安抚心爱之人,他一点面子都没给自己留。 其实在玉合欢问话之时,他也纠结过,是告诉她这些是特意为她准备的,还是否认,佯装这一切只是巧合。 他目前尚不明了她的情意,他不想因为他对她好,而迫使她接受自己。 他觉得这在某一种程度上而言,也算是一种强迫。 比起用发动猛烈攻势来一遍遍提醒她,他对她有多在意,不如在努力的前提下,顺其自然。 他也觉得男人落泪很没面子,但为了让爱顺其自然,面子这东西舍便舍了。 他的想法她大致也能揣测到。 在他们初相识那天,他的阿姐遭遇意外,他只是背过身,默默淌下一滴泪,之后便不再沉溺于悲伤。 他是个多么坚强的人,怎会因为痛感而落泪呢? 玉合欢没有戳破他的心思,也没有伸手去接珍珠,而是继续动手剔骨。 初宴反手举了半天,她也不接珍珠,他有些失落地收回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掌心的珍珠。 “果然,灵力不足,珍珠的成色也不好,难怪她会嫌弃。” 初宴轻叹一声,将珍珠默默收进袖中,他在心中自责道。 他不再“说话”,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受着剔骨之痛。 冗长繁琐的剔骨疗法,终于走完了一个疗程。 这是玉合欢第一次给妖施行剔骨疗法,她也不知收效如何,她立即绕到他的身前,伸手去探他心口灵脉中的灵气是否有恢复的迹象。 她这双手“袭”心的姿势看着有些尴尬。 他冰冷的身躯似乎都能感知到她指尖流窜出的温度。 他一向冷若玄冰的面颊,也开始微微发烫泛红。 初宴觉得他的脸也需要冲凉。 探查一阵,确定他的灵气已现稳定之势后,玉合欢收回手。 她长舒一口气,再望向他时,才发现他身前的衣襟被冷汗浸湿大半。 “鲛人身冷,火焰岛又是极热之地,你的衣衫湿了,冷热交替会感不适。你转过身去,将衣衫脱了交给我,我帮你去烤干。” 初宴眼瞳中掠过一丝疑惑,他不明白,宽衣而已,为何还要他转过身去? 他也没多想,他也没多问,就这么乖乖站起身来,背对着她。 他将仅剩半件的衣衫退下,正欲转身递给她,又想起她说转过身去的命令,他只得反手将衣衫搭在肩上。 “你温柔点,仔细触着伤口。” 玉合欢嗔怪一记,接过衣衫,她从小挎包里掏出一柄支架,搁置在火焰石上,又将衣衫搁置在支架上。 她晾晒衣物的声响,不知为何竟让他觉得很温暖。 他想回头瞅一眼这温暖的画面,又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得作罢。 画面他能忍住不看,但他有一个疑问,已在心中憋了许久,他忍不住想要问个明白。 现在只能写字交流,该如何让她看到他的问题,是个难点。 他轻咳一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玉合欢还以为他身体不适,立即转身朝他走去,在她近身后,他抬手写出问题。 “你们人类的以身相许,是指相互欣赏彼此的身体吗?” 他先前在话本中读到类似的桥段,只是那些话本都比较含沙射影,他自己又没有经历过,因此他很认真地想了这个问题。 他对这四个字的理解,实则也以八九不离十。 因此他也知道,这对女子而言,是个令人难以启齿的问题。 但是他太想明确答案,因此他问之前,已将每个字都斟酌数遍,确保不存在对她不敬的字眼后,这才问出。 尤其是后半句,相互二字后跟的动词,他推敲过许多字眼,比如“摸”、“看”等等。 但即便他再怎么含蓄发问,这个问题还是令她面红耳赤。 “你、你再混说,我就……我就不给你去收衣服了。” 初宴虽是活了一把年纪,但对于情爱还真是一窍不通。 他这一鬼问题已经将一杀伐决断的女魔头,硬生生逼成了含羞的豆蔻少女,但他依旧觉得没毛病,甚至问出了更令人语塞的话。 初宴乍现出一副如梦初醒的神情。 他欣喜到写字的手都在颤抖:“在销金窟,你已对我以身相许。” 玉合欢起先是一头雾水,接着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在销金窟发生的种种。 自己误打误撞的一通摸鱼,没想到竟被他理解成了以身相许。 现在这气氛真是尴尬极了。 对于他的一通害臊之言,她是打不得说不得,就算是失口否认,他也绝不会相信。 她现在确信天界真的有红线这种东西,能将万界生灵紧紧牵系在一起。 只是这样的幸福,她不配拥有。 她抬头仰望苍天,祈求月老不要令他爱而不得,又祈求月老,不要令他得而复失。 他仰视苍穹之际,却发现隐有一队天兵伫立在云端。 她这才反应过来,蛟龙乃上古圣兽,今亡于火焰岛,天界必将此事追根究底。 玉合欢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她会对天界有如此怨念。 但直觉告诉他,这一对天兵正是为惩戒他二人而来。 情况紧急,玉合欢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她当即跨到初宴身侧,伸手扶住他一只手臂。 初宴一直是微低着头,背对着她,因此他没有看见云端的天将。 他有些吃惊,她先前还因为那方面原因,要与他保持距离,现在她去主动挽起他的手臂,想必是有突发情况发生。 “天界派人来追查蛟龙一事,我们不宜与天将起冲突,速去销金窟!” 初宴点点头,当即以灵力助自己身形悬空,但他现在灵力太弱,尝试多次皆为成功。 “负伤行走太慢,我背你。” 玉合欢说着当即蹲下身去,他有些犹豫,她这么弱小的小身板,他这么长一条,虽然他很精瘦,但他体内鲛珠极有分量,只怕不是她能承受之重。 时不我待,他却还在犹豫,玉合欢急了,高声下令:“上马!” 她内心急迫,声调也不自觉扬高几度,这一声吼,惊得他虎躯一震。 初宴乖乖“上马”,展出双臂轻轻搂住她的前肩,他不敢箍得太紧,生怕弄疼了她。 玉合欢先前在浮生桥上,已被紫砚老前辈逼着锻炼出了强健的体魄。 这会儿少了唠叨,她便也更能使得上劲儿。 初宴确实清瘦得很,她都能深切感受到他腰间的肋骨,正搁楞在她的脊梁骨上。 她两手一抬,绷直双膝站立起来,疾步朝销金窟方向奔去。 但她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天将。 待云雾降低一些,天将一眼便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天将在云端便降下法阵,将他们的前路封锁。 玉合欢冷不丁被灵气流反弹出去,由于反作用力,她保持着身子后仰的姿势迅速后撤,但她一想到他还在自己背上,她奋力旋身,赶在倒地之前垫在了他的身下。 她在旋身的同时松开双手,下意识将一手环在他的腰间,一手抚在他心前,以护鲛珠。 玉合欢的后背重重撞击在火焰地上,烫极,而他的唇瓣却在不经意间触及她的嘴角,冷极。 她额前的鲛妃令又开始发热发光。 她双腕之间乍现出一条若有若无的光链。 初宴强忍疼痛,迅即起身,他半蹲在地后,向她伸出双手。 玉合欢并未回应他,而是自顾自从地上站起来,她立直身子后,俯首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中满是惊愕。 她单手托住他的手肘,微着躬身,一脸凝重地将他搀起。 在他起身后,她再度与他四目相对,她眼中的惊愕逐渐转化为喜悦。 “紫砚,是你吗?” 她声音洪亮,目光炯炯有神,与玉合欢判若两人。 玉合欢被玉将军上身了! 初宴很快作出判断,他朝玉将军恭敬行礼:“初宴恭迎玉将军神魂。” 他继而想到玉将军与紫砚前辈皆属天界中人,也许以他们的身份与天兵抗衡,或有一线生机。 他目前所知能将紫砚之灵召唤出来的唯一方法,就是由玉合欢亲吻他的前额。 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玉将军,并非是玉合欢。 召唤神灵之法,每一步都必须严丝合缝,若出半点差错,极有可能四灵俱灭。 事关重大,他不敢行差踏错,倒是玉将军主动将其中隐秘道与他听。 “我在这里,你绝不可能召唤出紫砚。” 玉将军声色苍凉:“千年前,众神认定我与紫砚有罪,降下天罚,我虽留存住紫砚一缕残灵不灭,但众神合力破坏了我们的续缘仪式,使我们永世不得相见……” 二人交流间,天将所踏之雾霭,已至低空。 有一名眼尖的天将,一眼便瞧见玉将军腕间的光链:“是玉将军和那个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