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守诺
在他的声音成功传输入幻境之前,玉合欢似已经习惯了与十年前的他,在海宫过着合意欢畅的小日子。 她全然忘记了自己是玉合欢,俨然已将自己当成他的世子妃。 身份的置换,使得她潜藏的少女天性尽显。 玉合欢坐在原位,以书遮面,偏头斜望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 她无言叹息一记,她回头望向正在角落里罚站着他,冲他打了一个手势。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后比了一个意为“无聊”手语,原是想对他说听课甚是无聊。 结果被他曲解原意,他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接着朝她比了一个心形手语。 这是一句简单的手语,她知道是“我也想你”意思。 敢情他是将自己的手语理解成“我想你了”啊。 她连忙摆手,示意他有误会,她偏头看了看导师,趁其不备又冲他做了个唇语。 她的唇语是“好无聊”,他微微探头,她说的明明是三个字,但“我想你了”是四个字啊。 他微微拧眉,冥想须臾,骤然释眉。 是了,她说的一定是“我想你”。 他接着也用唇语回道:“我也想你”。 玉合欢无奈得紧,他怎么就跟“想你”杠上了呢? 她也是傻,明明可以用心声,还用什么手势和唇语啊? 她以心声与他发起对话:“我是说受业好无聊,不是说想你,你这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呢?” “你啊。” 他迅速以心声对应。 二人正在热聊,忽有第三人介入:“呔,受业期间以心声聊天,下学休走。” “猴子吗您是?我的爱妃又不是妖怪,凭什么不能走?” 授业导师险些气厥,他当即退出聊天,指名让初宴答题。 他压根儿就没有好好听课,怎么可能答得上问题,但那时的他调皮捣蛋还不肯认错,甚至还强词夺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知答案的问题,倘若事事都知晓,那还要求学做甚?不信我现问个问题,老师若答上来,我下学便不走。” 玉合欢饶有兴致地偏头看他,只听他假正经道:“请问恩师,天狐先祖沐川,为何是六尾天狐,而非九尾三尾?” 这问题显然是个坑,填坑方法只有他自己知道。 玉合欢微微一笑,果然在恩师问住之后,他给出答案:“恩师,其实这题很简单,有首歌不是这样唱的吗……啊,六尾,你比五尾多一尾,啊,六尾,你比七尾少一尾……” 登时,一阵哄堂大笑响彻学宫。 “你……下学休走!” 她托头俯首浅笑,原先只觉他临危不惧,温柔强大,没想到他还有如此俏皮的一面。 不对,为何她的潜意识里会对他有“临危不惧,温柔强大”这般评价? 难道是有什么,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事情被她遗忘? 她一开始冥思苦想,她对周遭环境的融合度便被削弱,初宴的嬉笑,导师的怒斥,在她耳中都已变得渐渐模糊。 一个略显嘶哑,绝望中又透着希望的声音传来。 “合欢,有一件事,我骗了你,我不是初宴,我是紫砚。鲛人一族没有来世,我不可能有转世,我接近你,只是想寻机会,将你体内的玉将军唤醒。” 玉将军……紫砚……合欢…… 这几个名字近期是一直牵绊着她,不,似是已牵绊她几世。 合欢,这是她真正的名字吗? 幻梦的效力逐渐被初宴的稀释,她终于想起,这个声音才是他。 “初宴,你在哪?” 她开始试图离开这虚假的幻梦,她寻了个迎光的方向向前奔跑,跑着跑着却发现,没有他的地方,渐渐都已失了光。 “合欢,一切都是假的,我对你的关护皆是源于玉将军,我想见玉将军,因此只能将你留在幻梦中,你且安心,在幻梦中我会给你一个家,你莫再执着于使命,安心留在这里吧。” 他提及使命,她这才恍惚想起,自己原来还肩负着逆转鲛人一族的使命,她绝不能就此被困于幻梦。 必须想办法出去。 “放我出去!” 玉合欢生平最痛恨欺骗,这一点他是知晓的,因此才会用此等方法令她心死。 她却并没有按照他既定的话本走。 她的初宴,她的灰王子怎可能欺骗她,无论他的戏有多真,她都绝不会信。 他这般说定是有他的苦衷,可究竟是什么苦衷,现世中的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必须要尽快出去才能知晓。 现世,在他说出这一句话前。 钳制住他灵力的古镜相继碎裂,碎片似纷飞柳絮骤然砸在地面,他缓缓站起,由于跪了太久,他的膝酸痛异常。 由于眼睛看不见,他只能双手前伸,缓缓踏足地面,同时他手掌运风掠过地面,凭声音以锁定她的方位。 他先前跪求熙芸时,按照熙芸的要求上前过几步,因此他距离她便有几步之遥。 自从她所制的那对履报废之后,他便一直赤裸着双脚,现今满地皆是古镜碎片,他没走出几步便被碎片划伤。 他侧耳仔细聆听着古镜碎裂声,在心底估算,还有多少面古镜依然完好无损。 自一番估算后,他推测出可用于钳制灵力的古镜现已报废所剩无几,也就是说,现场除了第一特使以外,已无外力可再制衡他们。 但他在失明前,自第一特使的眼中瞧出了其对鲛妃令的忌惮,换位思考,再无第二道屏障保护的前提下,他定然不会让自己多一个敌手。 因此他绝不可能将真正能唤醒她的方法告知。 先前初宴之所以按照他设想的来走,是为预防自己灵力不足的前提下,惊动敌方,使敌方做出其他伤害她的举动。 现在灵镜古阵已然报废得差不多,自己也便没有必要再配合演出。 “鲛妃令为凭,相守之诺,永世为期。合欢,你快醒来吧。” 他语毕,将残存的灵力尽数释放,一面运起催眠术,攻入她的幻梦。一面又迅即摁下耳钉上的追踪器,锁定第一特使的方位,同时将催眠术也施展在他的身上。 奚洲白新研发的追踪傩神气息功能,在此时竟然派上用场,使他能在看不见对方的前提下,发动精准攻击。 但他毕竟已被古镇消磨掉太多灵力,他这一击不足以送第一特使入他亲制的幻梦。 第一特使恼羞成怒,抬手向他发动猛攻,一记击在他的膝上,骤然屈膝跪倒在地,他下意识以手撑地面,他的膝和手掌皆被灵镜碎片划伤。 “你想反悔,你想看着她永远沉睡在梦境中吗?” 第一特使也知,其阴谋极有可能已被他识破,但其毕竟是握着优势的那一方,因此他依然还心存侥幸。 他无声冷笑。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以目标心死以救之的方法。 更何况是第一特使这类人,他们定会设法除去,一切有可能对他们构成威胁的劲敌。 玉合欢是凡人,但她身怀的鲛妃令却与鲛人之灵相通,且她已获鲛妃令认可,自当不可小觑。 是了,所谓向死而生,绝不是以令对方心死以救之。 第一特使的攻击,让他愈发坚信他的推断并没有错。 他此时伏在地上,他的手足和身体多处都已被碎片划伤,他没有再起身,而是将身子朝她在的方向,一寸寸地挪。 他双手在地面摸索,他的手不断被碎片划伤,他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依旧向前挪,直至挪到她的身旁。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她的裙踞,他微欣,继续向前摸去,终于握住了她的手。 他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终于触到鲛妃令,他将鲛妃令塞入她的手心,又双手包裹住她的手,接着在心中默念咒语,驱动鲛妃令中潜藏的灵力。 在那一瞬,他忆起,他曾说过:“即使我的世界没有光,我相信,只要不断摸索,我定能拥抱到你。” 只是没想到这句话会一语成谶。 好在他们依然在一起,如此他们的世界便都不会失了光。 在幻梦中,有一道灵光,绕上她的脖,她伸手抚向自己心口处,她隐约还记得,在心口的位置原是有一条项链的,那条项链唤作……鲛妃令! “鲛妃令为凭,相守之诺,永世为期。” 她的耳畔、脑海、心头皆漫过这一句誓言。 是他,他在等自己! 她是谁? 她是他的小欢儿,是他的傻丫头,是他的世子妃。 她不是锦岚,此处并不是他赠她的一个梦,而是由那杯唤作幻梦的毒酒制造的囹圄。 “初宴,等我!” 她大喊一声,接着运起周身法力,试图冲破幻境。 第一特使才不会由他将另一道威胁放出,他当即运起灵力,重击在他的背上。 他身躯猛地一颤,鲛珠开裂之声前所未有得清晰。 痛极,但再痛,他也绝不能放开手。 他握住的并非仅是鲛妃令,而是能救她出囹圄的一线生机。 不懂情为何物的第一特使,如何也无法相信,这在他看来,可有可无的爱意,竟会使人甘愿以身做盾,给深爱之人无坚不摧的守护。 他见他依旧没有松手,只当是适才这一击还不够重。 第一特使借来傩神残力,加大力度,向他又发出一击。 他双手颤抖加剧,但他的手指却扣得愈发紧。 他说好,要给她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守护。 他既已许下诺言,即使疼痛将他撕毁,他都绝不放开手。 紧接着他又承受下更猛烈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