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你非筹码
夕阳似被骤然抛掷入水中的铅球一般,转眼间就离开晚霞的拥抱,沉入海底。 黄昏后的海面骤然激起数丈惊涛,无数海族兵卒踏怒潮而来。 海族阵仗强大,时有铅色霹雳径直落下,将海天融成一片灰暗。 初宴一看这故作强盛的气势,就知道是太子侧妃来了。 果然,一向沉不住气的太子侧妃,率先降落在他们跟前,紧接着大军黑压压一片,混杂着汹涌海浪,在她背后给她虚张声势。 为何称其是虚长声势,是因为太子侧妃的兵卒大多懒散,平日也没有严苛操练,因此他们空有架势,实力却不容乐观。 这是太子侧妃最致命的弱点,她毫无统帅之能却还好大喜功,每次与敌方对阵,都试图用声势压倒对方,但她几乎每次都是以被对方碾压收场。 尤其是对上初宴。 她与初宴都对彼此怀恨在心,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愈发就乱了周章。 初宴也毫不掩饰自己对太子侧妃的恨意,他即使还未复明,但他射向太子侧妃的目光,与他双目有神时几乎无甚差别。 太子侧妃早已习惯他那满覆杀气的眼神,她也清楚他的弱点为何。 初宴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愚孝。 倘若他不是顾及太子侧妃对其阿父的助益,太子侧妃根本活不到现在。 其实他的阿父待他并不好,虽然表面上还是当他是儿子,但他能感觉到,阿父每一次对自己的维护都并非全然出自真心。 每次他受罚,阿父为其“求情”时,与其说是出自父亲对儿子的关切,还不如理解为是太子在对能唤醒海神之人,在施展最基本的看护措施。 太子也曾不止一次告诫过他,他来到这世上的使命,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唤醒海神。 太子也曾很明确地警告过他,他走的每一步都必须按部就班,他没有随心生活,没有为自己争取自由,甚至都没有决定自己生卒的权利。 这些作为一个生灵最基本的权益,他统统都没有资格享用。 渐渐的,发展成他甚至不能与挚友会面,他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甚至一颦一笑时,都要时刻谨记他是唤醒海神的工具,他要时刻维持海国的形象与生机。 久而久之,他肩上的重担终于压皱了他的眉,彻底抚平他唇角的弧度…… 初宴从小过着行将就木的生活,直到遇见她,他的生活才开始转圜。 是以,他一直认为她是他生命中的光。 但他也知道,她会是他生命中最难渡的劫。 太子侧妃在这个关键节骨眼上来此,绝非是为了看他弑妖,而是又在谋算着什么。 太子侧妃这次没有虚张声势地大吼自己要发功,而是径直朝玉合欢打出真力一击,玉合欢双掌齐出,但太子妃的灵力也不弱,她凡身之力一时难以抵挡。 太子侧妃击出的光弧,弧线两头正在逐渐拉近距离,光弧加速闭合,逐渐形成光球。 若是光球成形,那么她将骤然遭受强力一击,以她现在的法力基础,肯定是无法承受。 男主当即掠到她身前,挥出灵力欲击破光球,谁知在他的灵力冲撞到光球侧壁的一瞬间,光球里骤然飞窜出数根光藤,直接将他的双腕锁住。 “副阁主,您还在犹豫什么,您帮我族制服初宴,我答应分他的半副灵力给你,你忘了?” 太子侧妃简直是信口雌黄。 她何时与太子侧妃做过此等腌臜的交易! 玉合欢张口,正欲斥她胡说,太子侧妃骤然一扬袖,将一封契约状的文书飞掷到她眼前。 文书与她视线齐平之处停滞,自信展开。 玉合欢在读完上面的全部内容后,她半晌不发一声,双目已然瞠极。 她怔愣半晌,太子侧妃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得意洋洋地收回文书。 太子侧妃狞笑道:“副阁主当真高义,您自动放弃报酬,我谨代表海国,向您致敬。” 初宴被光藤钳制住手腕,他愕然发觉这光藤上竟然有他阿父的禁制,是以无论他如何拼力,以他现在的灵力强度,都无法挣脱。 他不闻玉合欢再发声,尤其他看不见文书的内容,因此也不知道发生何事。 他只觉隐隐又有股力量在缓缓修复他的鲛珠裂缝。 那份文书上究竟写了什么,她为何会见之哀恸至此? 这份哀伤,不亚于他们在菱花古鉴中,她全身生机尽失,对着发簪向他告别之时的感伤。 玉合欢回过神来,她幽幽道:“太子侧妃,不管我对初宴感情若何,我都已达成任务,酬劳我自是要取的。” 太子侧妃微斜嘴角,无声狞笑一记,向她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合欢,你在说什么?” 初宴完全听不懂她们的对话,但他始终相信玉合欢绝不会背叛自己。 当玉合欢走到他面前,他明显感到她准备动手时,他依然在问询她到底发生何事。 其问声声悲伤,但平仄之间有携着希望。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我与灵海达成了协议,我以令你动心为先决条件,先稍稍愈合一些你的鲛珠裂痕。确保你不会在身祭海神琴前身故。” 初宴起先并没有几多信服,玉合欢在适才瞠目的当口,在记忆里搜寻能使他相信这话的细节,终于想起他们第一次与奚洲白分别时,奚洲白曾暗中叮嘱初宴切不可动情。 那时,她将字字句句都听在耳里。 没想到奚洲白的一句关切,今时竟成了说服他相信自己已背叛他的依据。 初宴依旧不愿相信,他愈发奋力挣扎,试图摆脱光藤的钳制,但尝试多次无果。 他微喘道:“既如此,你又为何伤心?” 玉合欢摇摇头,无声苦笑:“初宴,我是在利用你,但我们人类有句俗语叫作,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与你相处下来,发现你本心为善,我对你也因此产生过一点好感。但我不能忘却初心。竞选阁主我势在必行,是以我必须要握有一定筹码才可。” “是以,你把我当作……筹码?” 玉合欢恰到好处的收放与精准的痛点把握,已经使初宴开始相信她的话。 她多想告诉他“你非筹码”,但她不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