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痛有多长
奚洲白不再以“噢”字头开篇。 他直截了当道:“玉合欢,我知道你在初宴心里的重要性,是以我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但为了助他将海神琴的神力全然激发,你记得……” “不用了。” 玉合欢冷静发声。 她在适才冷静思索时,细思过每一个细节。 这里面有许多显而易见的破绽。 太子明明已知初宴存在的溯源,他竟然还敢不惜冒着开罪仙灵的风险,这般苛待他,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太子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吗? 若他只是个普通海族,那这或许还能说得过去,但他是太子,是目前最有资格继承海皇之位的人选。 他所作所为,便不仅是为自己获利,更要考虑整个海族的存亡。 他之所以会将事情做绝,不给自己留一丁点退路,只有一个可能,是有人支持甚至是致使他这么做,且对方许的利,定比海皇之位更加具有吸引力。 究竟会是什么人,又以什么来驱使太子,她暂且不得而知。 但为了他,她定会将所有真相全部摊开。 奚洲白听她拒绝得果决,还以为她是在逞强,玉合欢没有将自己的推论告知他,而是勒令奚洲白停止前进。 “你疯了,现在不去救阿宴,更待何时!” “我知道了,你定时间怕了!觉得现在初宴护不了你,你觉得你的安然不得保障……” “是以,你就要独自逃生!我不会让你得逞!” 奚洲白有那么一瞬,他曾想过将玉合欢甩下背去,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又觉得以她的心思,就算她要当逃兵,也不会表达得如此明显。 玉合欢也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再度“背叛”,现在只有来点狠的,才能让他相信她真的“又”背叛了初宴。 只有这样,奚洲白才会抛下她。 她晓得,太子背后的靠山,定不会想不到海神琴发力的真正原因,倘若她真的回去,敌方非道不会让他们计划成功,反倒会给他们造成意想不到的反伤。 若那时他们在紧急应变,多少也会处于被动。 她隐藏力量,匿身于暗处,这样即便敌方发生变数,她揪准时机,在暗中出手,没准儿还能扳回一点赢面。 当然,她不会容许自己在如此紧要的节骨眼,仅凭着自己推断去冒险。 因此,她只有一条生路。 那就是必须争取到玉将军的援助。 这样她所做的一切牺牲,才有意义。 但也有可能,敌方真的没有察觉到海神琴的秘密,没关系,奚洲白就是她的后备方案。 若她猜测得没错,海神琴是不可能自主识别人物的,也就是说因为初宴对自己的定向情感催动海神琴这不现实。 那么,海神琴和初宴唯一的联系…… 也许她就不应该存有不确定,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他就是海神。 亦或者说,成为海神,就是他留在尘世的使命。 如此想来,初宴便不是他一个人的灰王子。 他是海国,乃至于整个六界的生机。 “灰王子,初宴,他就如同倒映在海面里的繁星,繁星极美,但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好在,你是我的,你是只属于傻丫头的灰王子。” 她思至此处,眼角滚落下一滴热泪。 “再见了,初宴,今次之后,也许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玉合欢不待眼泪滑落,便将刚沾染到下眼眶的泪滴抹去。 她动作干脆利落,就如同伸手拂去本不属于树叶的露水。 时间已容不得她哀恸,现在该做正事了。 奚洲白的戒心不比初宴低多少,现在要让奚洲白完全认定她背叛了初宴,只有将事情做绝。 毕竟之前那次假背叛,才过去不到几天。 玉合欢在心底又道了一声“再见,初宴”之后,她当即运起周身全副法力,此刻她还未得到玉将军的让步,因此她仍然是凡人之躯。 她的这一举动令奚洲白十分惊愕。 “玉合欢,你做什么!你不想救他,也莫自戗!” 玉合欢感觉她的灵脉,在被千万枚细针,逮着每一个能钻的缝隙,就拼力往里扎。 这痛长长久久,根本不是顷刻间可以完全阻断的。 她也想长痛不如短痛。 但这痛有多长,又岂是她能控制的? “玉合欢,你这算不战而降吗?” 玉将军对她这么做的后果再清楚不过,她也明白玉合欢为何要这么做。 她更清楚,玉合欢这个个体究竟是从何而来。 因此她对玉合欢的情感,也并非是将她视作自己的转世这般简单。 玉将军险些就要将她们之间的真正牵绊道出,但她正欲启齿之际,她想到千年前,她是那般无情地伤害了他…… 这一世,他们背负着相念无法相见的心酸,她偶尔只能从旁人口中,听到他一直在等她。 其实也不是什么旁人,只有他和她。 再后来,千年大限愈来愈近,她逐渐可以再特殊情况下,听到他的声音。 她听到的,无非是他翻来覆去的几句话。 “若你见到玉将军,记得第一时间将我唤醒。” “你知道,怎样召唤出玉将军吗?” “玉将军,我好想你。” 最令她心碎的,是他的那句“我唯一让玉将军入眼的,也只有这副皮囊了,你定要珍视之,好好爱护。若是毁伤,玉将军该嫌弃我了。” 玉将军在心底苦笑。 人在悲怆时苦笑,心中的苦涩便会翻倍。 神祇亦如是。 她真的很想见他一面,亲口告诉她,让她心动的,从不仅是这副皮囊。 而是因为,是他。 但现在玉将军也不知自己是否还有这个机会了。 鲛妃令中的仙力被玉合欢强行抽调出来,灌输入自己体内。 她不由得惨嚎连连。 身体的痛,和即将到来的,来不及告别的分离。 见不到了。 初宴或是灰王子,她都再也见不到了。 此时不仅她倍受煎熬,就连玉将军也在历经熬煎。 玉将军饶以为她是个当机立断的人。 没有什么事在她脑海里纠结逾一瞬。 也罢,活了千年,她第一次体会到何为纠结。 这是她所历经的最难的抉择。 现在她可以选择将神力全部引渡给玉合欢,这样玉合欢融合过她的神力之后,她就不会因凡身无法承载仙力而陨。 但一旦这般做了,玉将军将再也见不到紫砚。 如此,也可以理解为,她代替玉合欢,承受了来不及告别的痛苦。 但她若现在不出手,玉合欢最大限度能支撑到的地步,也仅能撑到让初宴望她最后一眼。 这种亲见爱人消逝在眼前,却无力挽回的极痛,玉将军不忍再让她受了。 玉合欢已近被仙力撑破身躯。 这绝望的极痛,究竟还有多长…… 她的惨嚎,逐渐转变为嘶吼,似是在对“玉合欢”,以及“玉合欢”所爱的一切,告别。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一切。 她的全部,仅是他。 有他,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