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夜阑与远行

<\/b>面见圣人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那前往黑龙殿就已经是眼下唯一能找到的出路。

与墨非约定的时间已经临近，既然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他自该抛开了所有的犹豫与杂念。

龙文牧在夜色的笼罩下疾速飞驰，很快就远离了临时的驻地，又用了没多久就来到了丹青门的边界出口。

出入口有丹青门弟子驻守，看见有身影飞来便放出神念探查，探查之下很快就认出了龙文牧的身份。

驻守弟子充满敬意地打招呼，对这个在丹会上大放异彩的人，他们自然是不陌生。

此时夜色已深，宗门附近的看守要比白天严密许多。

这种时候出入宗门的人很少，半夜离开这种事放在平时很容易让人起疑。不过龙文牧名声摆在这儿，弟子们便没有多问。

龙文牧在哨塔前短暂逗留，与看守弟子寒暄了几句。

弟子们也客气地说着让云轩宗的人多住几日，或者往后两宗之间要常常往来云云，待畅言几句之后就果断放行了。

龙文牧脱离了驻守弟子监管的范围，继续在夜色的陪伴下前飞。他心里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迈出了这一步，不管前路如何自己都只能一条路走下去了。

想着早些与墨非碰头，飞驰的速度也在徐徐加快。

他身影在天际无声划过，荒野景色映照在眼帘之中。丹青门接壤荒野，此起彼伏的山川丛林在夜色中只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穿行在其中，然而还没飞出多远，龙文牧探路的神念忽有触动，他速度随之降缓，忍不住朝某个方向看去。那是外野的某处必经之路上，某座高耸的山头上，一道人影正在探头探脑地朝天空瞧望着。

那人影本来是在安分等待着，似乎也在这一刻注意到了龙文牧的存在，那身影顿时挥舞起手臂，大声呼喊：「少爷！」

龙文牧身形猛地一顿，诧异之余，眼皮狠狠抽了几下。

借着月光，勉强能看清那身影。是个女子，一身紫衫，在山顶上大挥手臂，那不是夜阑又是谁！

「少爷，我在这边！」她见龙文牧愣住了，便还不死心，更大声的呼喊。

龙文牧眉头更紧了，望着山顶上的身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你怎么在这儿！」龙文牧落到夜阑跟前，语气凝重地问。

今晚他离开之时，确实发现夜阑不在自己的住处。本来还在想这丫头跑哪儿去了，却不想竟等在这儿。

夜阑一双大眼睛在月光下灼灼生辉。

「我在等少爷你呀。」

「等我做什么？」龙文牧眉头皱得更紧。

只见夜阑轻轻勾着嘴角：「少爷，你这么晚又是去哪儿呀？」

「我有些事要出门。」龙文牧随口辩解。自己此行本就不想惊动任何人，自然不太好对夜阑言明。

声音加上几分厉色：「倒是你，大晚上跑到这种地方，碰上妖兽怎么办，赶紧回去。」

这丫头大半夜不在屋里待着，反倒跑到这种地方。理由且不论，光是待在这妖兽时常出没的荒野，她自身的安全都得不到保证。她修为又不高且不会战斗，随便碰到些危险都应付不了。

对龙文牧的告诫，夜阑仿佛充耳不闻，就这么笑眯眯地盯着龙文牧的眼睛。

如果她的眼神能说话，那一定是在对龙文牧进行嘲笑。

她轻轻的道：「少爷，你偷偷摸摸的半夜出来，是要去黑龙殿吧。」

此话一出，龙文牧表情顿时一僵，眼角不自觉的又狠狠抽了抽。

「去什么黑龙殿，别瞎说。」

龙文牧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这丫头把

头发干净利索地束在脑后，身上的着装也是便于行动的衣物，这分明是要出远门的打扮。

「哦，那少爷你去哪儿？」

「你别管。反正有事。」

「那你带上我呀。」

「带什么带……」

「那少爷你有什么要紧事啊？」

气氛有些凝滞。

龙文牧深深吸气，只觉得胸腔里有团无名的火。

这死丫头，她是专程在这里等着自己。

关键她怎么知道自己要去黑龙殿的？

「少爷你真要去黑龙殿呀？」夜阑眨巴着眼睛。

「你乱猜什么。」龙文牧有些心虚的否认。

「少爷你也不看看我都跟你多少年了，你有什么心思我要是都猜不到，这么多年的丫鬟我岂不是白当了。」夜阑朝他翻翻白眼，一副你的心肝脾胃肾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样子。

「圣人说只有黑龙殿才可能有太乙净魂莲的线索，我就知道少爷你肯定要去。」夜阑幽怨道。

心思被猜中，龙文牧张了张嘴，有些无力的辩解到了嘴边又失去了说出来的动力。

「圣人说黑龙殿的时候我就知道少爷你肯定要去。少爷你白天不好众目睽睽下离开，多半会选晚上，所以我就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你了。」

夜阑双手手指绞在身前，目光看向别处，言语里有一分幽怨。

因为朝夕相处的缘故，便是这只言片语间，龙文牧已经感受到了她的心思。

夜阑在庆幸，因为她猜中了龙文牧的行踪。但她也失落，因为龙文牧真的不顾危险出现在了这里。

「回去！」龙文牧坚定说。

夜阑能猜中他的心思，这让他有些意外，但现在可不是任凭夜阑胡闹的时候。自己要去黑龙殿，哪可能把夜阑也带上。

夜阑以更坚定的态度摇了摇头。

龙文牧抬手欲敲。

夜阑赶紧双手护额。

也许是夜光清澈，照耀之下，夜阑眼眶里竟也反映着些许细碎的明光。

「少爷你以前离开白霜城到处闯荡，去过这么多危险的地方，我一直都是跟着你的。」

「这次不一样。太危险了。」龙文牧知道否认不了，便不再否认。

「你以前做的事，哪次不危险？」

这反问如此在理，又让龙文牧无语了一阵。

正如她所说，长久以来经历了不止一次危险，但都相扶相持走到了现在。

「这次不一样。过去我多少有信心能保护你，但这次我无法保证。」龙文牧轻轻把手放在她的头顶。之前的严厉也随之柔和了下来。

「是因为我是累赘？」惆怅已经溢满在夜阑脸上。

龙文牧本该说「是」，但说出口的却是：「听话。」

黑龙殿之行，有太多东西无法得到保证，也根本无从预料。之所以不告而别，就是因为怕把其她人牵累进来。前途难料，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都不可能让夜阑跟着自己去蹚浑水。

山脊镀上银亮的月光，但远方的天空却是墨沉沉的一片，那片墨色正在朝这边倾覆。

夜阑偏着头眺望着远方，很久之后才深深一声叹息。她手伸到脑后，用力拽下束发的发带，干练的马尾也重新披散下来。

她微微垂着头，应该是有些失落。她伸手入怀，取出一物重重扔在龙文牧的胸膛上。

那是一个乾坤镯。

「少爷你永远改不了自私，你因为担心旁人所以去冒险，可你从来不去想在你冒险的时候又有多少人在担心你。」夜阑倔强说，但头颅还是垂着的，她不愿

去和龙文牧对视。

感受着乾坤镯上带着的余温，龙文牧心底某个角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我知道少爷你不会带我去，最开始我就猜到了……所以东西都提前给你准备好了。」

闻言，龙文牧微微讶然。朝里面查探了一下，在神念之下，乾坤镯里的东西尽都出现在感知中。

乾坤镯里一共三样东西，其中之一是一件贴身护甲，另一样则是个拳头大小的古钟，至于第三样则是一张巴掌长的金色灵符。

感知之下，发现护甲品质极高，竟然有皇品档次。这种程度的护甲，完全能抵挡天妖师巅峰的攻击而不受伤，恐怕在半步修道的攻击下都能减少很大程度的伤害。

至于那古钟模样的东西，则是名为蛮荒钟。

古钟呈暗金之色，上刻诸多兽纹，居然也是皇品的器物！此物拥有镇压，困顿，以及攻击三重效果，足以用来对付半步修道的强者！

龙文牧半张着嘴，许久不发一言。

她看向夜阑，夜阑却只给他甩了个侧脸。

「这都是你买的？」龙文牧犹豫着问。

「今天到丹青坊市的万福宝阁买的。少爷你倔得跟头牛一样，我就知道自己说破嘴皮你也不会带我去的。我除了帮你买些保命的东西，我还能怎么办。」她有些气恼地说。

「一件护甲，一件攻守一体的妖器，还有一张感应危险的‘守身符\。」夜阑冷哼道。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皇品之物价格多高龙文牧是知道的，护甲与蛮荒钟皆是皇品，单这两件就已经极其昂贵。

「我在丹青门学炼丹的时候炼制了很多用不上的丹药，我全部都卖了。还有丹会奖励里的那尊皇品的紫金炉我也卖了。除此之外云嘉姐和芷音姐她们也凑了一些。」

「她们也……」龙文牧诧异低喃。

看夜阑的表情，龙文牧就已经明白，自己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但其实熟悉自己的人早已猜到自己的心思。

心里一阵暖意。

「所以你今天来，其实只是为了把这个给我？」

龙文牧细细感受着，护甲、妖器、守身符，每一件东西都侧重于保护自身。

没什么能回报她们的，要说唯一能回报的，大概只有自己平安归来。

他依次把东西取出来，护甲贴身穿戴，蛮荒钟则是打下烙印之后炼化入体。达到皇品等级的妖器完全能收入体内，收取都极为方便。

最后把「守身符」捏在指尖。

之前参加拍卖的那一次，他在万福宝阁看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这守身符便是当时留意过的东西之一。

守身符并无攻防之效，这种灵符的用途在于感知危险。它本身品质只相当于上品妖器，不过却能感知到千里之内外人对灵符主人的杀意。倘若灵符有反应，就表示有抱有敌意的人在附近，从而提前规避危险。

虽然这种感知只是单纯的有与无，并不能感知到方位，可这样的效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救人一命。

这种灵符并不算太贵，但人气却很高，许多外出远行的修士都喜欢在身上备一张。

龙文牧自然明白夜阑等人的用心，心底饱含着感激，一道妖力灌入灵符之中，依照灵符的用法在其中打下烙印。

前后不过十息左右，印记便已经出现在灵符中。

这东西是用来时刻感应周围的，倒不好放进乾坤环里面，龙文牧便想着顺手收进衣服里。

夜晚的冷风呼呼的吹着，带着透彻大地的寒意。远方天际的黑暗压了过来，月隐云后，投下深邃的阴影。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空气

中有了一股暴雨来临前的压抑。

云层越积越厚，就像浑浊的墨汁，有明亮的雷蛇浮现在云层交汇之处。

轰隆！

伴随着电光的疾走，沉重的惊雷声仿佛要震开天地。

然而……

就是在龙文牧将守身符收入怀中的那一刻，他的余光正好扫过守身符上的符文。也正是在雷光闪烁的那一瞬间，他分明看见符文在极短的瞬间忽然闪烁过一道与鲜血一般色泽的红光！

因为已经留下印记，在红光闪现的刹那，一股不寻常的危险警兆顿时在龙文牧的脑海里闪过。

这种警兆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过一瞬就消失了，而龙文牧却整个人僵住不动。

夜阑似乎没有察觉到他表情上的改变。

「东西都已经给少爷你了，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去了也是给你添麻烦。我想要的，无非就是少爷你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她轻轻地说。

龙文牧「嗯」了一声。他把守身符放在掌心，眉头锁着。

此刻的守身符毫无反应，刚才的红光只出现了一瞬就不再显现了。

而龙文牧的神念早已经铺展出去，但他神念覆盖范围内，却丝毫感觉不到有其他人存在。

警示错了？但显然不是。

他很清楚，守身符绝不可能轻易出错。刚才虽然只是短暂的瞬间，但必然有人对自己流露出了敌意。而且看那猩红的程度，这份敌意还不一般。

是谁？

夜色如墨，越是往远方，那片黑暗就越深沉。

龙文牧朝四周张望，虽然早就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但有些东西分明比自己预料中来得更快。

「那少爷，我可要回去了，你千万要保重啊。倘若你回不来，那***脆也不要活了。哎，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辛辛苦苦当你的丫鬟，照顾你生活起居，最后还得为你陪葬，我上辈子肯定欠了少爷你很多钱吧……」

这丫头应该是念念不舍，嘴里还不停的碎碎念着，而且越说越跑偏。

龙文牧抬手朝着她额头屈指一弹，「嘭」的脆响，紧接着是夜阑「啊」的一声惨叫，捂着额头，眼里全是泪花。

「少爷你吃错药了！我给你送东西，你还打我，你的良心呢！」夜阑不明白自家少爷怎么突然有点反常。

龙文牧极不情愿地瞥了一下嘴。

「行了，快闭嘴。」他说着，同时又环顾了四周一次。

心里的那股不安，仍然没有散去。

这片夜色之中，仿佛有着某种不可名状之物悄悄蛰伏着。

没有理由的，只是出于修士的预感，龙文牧始终有种感觉，就仿佛如果此刻让夜阑离开自己的视线，绝对会发生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

这种预感说不清道不明，可却很强烈。

要知道，修士的预感和凡人的预感是不同的，修士身负凡人没有的力量，他们的预感往往也更加准确。

龙文牧回头望向来路，那边明明只有埋在黑暗中的荒野，空无一物，可看得久了始终会让人心悸。

他在心里苦苦叹息，若真如自己所想，那恐怕出来容易，回头就难了呀。

「最后问你一次，你想跟我去？」龙文牧声音不再像之前一样温和，而是透着一股冷厉，甚至有些急促。

夜阑眨巴着大眼睛，从龙文牧话里听出了另一种意思，他打算带自己走？

不会吧？夜阑都糊涂了。她知道自己实力低微，其实这次出来她根本没指望龙文牧能带着自己，只是想把东西交到他手上，却不想龙文牧居然临时改主意了。

「我想呀。」她认真说，脸上随即

流露出欢喜，「我保证尽可能不拖少爷你的后腿。而且少爷你想呀，如果真遇上你都打不赢的对手，反正我们两个肯定都逃不掉了。我们同进同退，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日死，简直就像义结金兰的姐妹一样。」

小妮子大概是高兴坏了，语言有些飘。

龙文牧抬手欲敲她，她赶紧缩头往后躲，但脸上已经笑开花了。

夜阑倒是高兴了，可龙文牧笑不出来。

刚刚灵符上那一闪即逝的红光，让他心头始终残留着不安的预感。

四下无人，这份诡寂的气氛不知何时开始让人心里发毛。

他倒是能让夜阑自己回去，甚至带她回去，也许只是自己多心了，可能守身符真的只是感知错了。但他不能去赌，他赌不起，离开圣盟，每一步都必须谨慎再谨慎，因为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事实上再想想，这次去黑龙殿有墨非带路的话，即便去了黑龙殿也不一定就会有危险。墨姓在黑龙殿里代表了很高的地位，兴许凭借墨非的身份，到了黑龙殿也能获得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

约定时间快到了，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他也只能妥协。

神念一遍又一遍扫视周围，同时龙文牧抬手平举，有流光涌出，一艘小船出现在掌心。

天地舟。

「要跟着也可以，只有一个条件。在我确认安全以前，你必须留在天地舟里面，不准露面。」他郑重说。

夜阑连忙「嗯」了一声，脑袋小鸡啄米般的重重地点了好几下。

哎，这丫头，该说她胆大不怕死，还是该说她没心没肺？龙文牧心里在哀叹。

又从自己乾坤环里取了些食物和妖髓给她，严肃交代：「往后若是遇到无法抗衡的危险，用妖髓给天地舟提供能量，把防护屏障打开，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真遇到危险，天地舟将成为夜阑最大的保护，这是龙文牧能想到最好的保护了。

在等夜阑又一次点头之后，他妖力催动，天地舟便将夜阑吸入了其中，天地舟本身也重新化作流光回到了他的体内。

等做完这一切，才稍稍有一丝心安。

又一次确认守身符，自刚才之后，守身符就再无反应。

难不成真是自己多心了？

多留了一个心眼，他抬头看看月色，时间马上就到了，便再不耽搁，全速朝着约定地点而去。

旷野无人，偶尔有雷声与妖兽嘶鸣。

当然了，龙文牧并不知道。

就在他离开的数息之后，在他们原本站过的地方，有黑影无声出现，宛如鬼魅，随即又消失无形……<\/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