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费腰

“这场球不要看了吧。”蔡国栋提议道：“不如我们来斗地主？”

朱泽石却道：“不，要看。”

蔡国栋劝道：“何必呢，当时王超打你儿子，你不是也中途走掉了吗？”

“这是不一样的。”朱泽石认真解释道：“他跟王超打，是内战，我不想看当然可以不看，但他打水鸟鹰却是外战，水鸟鹰作为华乒男队的主要对手之一，他的比赛我们当然每一场都要认真分析。”

他笑了笑，停顿一下，继续道：“不过是一场输球而已，您干嘛呢，我像是那么脆弱的人吗？”

蔡国栋也笑，却没再接话。

身为国家队教练，朱门掌舵者，朱泽石当然不是脆弱的人，但问题是，这场球，它可能会比较惨烈……

无论蔡国栋还是秦华昌，在朱鼎小时候都是抱过他逗过他的，所以大家都知道，朱泽石这个独生子性格有多倔。

前阵子，乒超联赛，朱鼎被王超暴打，最后一局直接打了个11：0，朱泽石没敢看，何敬平看哭了，不是因为朱鼎承受不起区区一场比赛的失败，而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不仅仅是一场比赛而已，那是长达七年的执念和自信，要在短短一场球中被彻底摧毁，那是非常残酷的事情。

但在被王超彻底打破信念之后，朱鼎并没有立刻浴火重生，他陷入了一种很奇异的状态中。

表面上，他大彻大悟，返回帝都，与朱泽石长谈，乖乖的接受父亲的安排，并且主动请求去樱花国打T2。

但实际上，他依然是封闭的。

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主动去找何敬平，而在何敬平借口上门拜访师兄时，朱鼎选择了回避。

所有人都知道，他依然还在坚持某些东西。

大概……是不甘心以彻底失败、一塌糊涂的方式回归吧？

他仍然想着要证明一点什么。

所以他的球风也有所改变，看似没有以前那么攻击性十足，但在真正陷入防御态势时，却反而隐隐有着更强的反弹力，就像是他的现实人生，输掉了，却还想着反击。

大家看得出来，朱鼎想求变，只是还没找到突破的路子。

而这次去T2，朱鼎表面上表现的无欲无求，实际上，应该是想夺冠的。

他大概觉得，拿下这个冠军，自己就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小师叔，可以以胜利者的姿势对何敬平说：“嘿，过来吧小师叔，我还是愿意跟你玩的。”

他不希望以失败的弱者姿势去对何敬平说：“求你了小师叔，来跟我玩吧。”

但偏偏，这孩子命苦，第一轮遇到了水鸟鹰。

水鸟鹰擅长嘲讽，擅长阴阳怪气，擅长用种种不要脸的手段羞辱对手，他在国际乒坛的口碑一塌糊涂，人人喊打，但绝大多数跟他杠上的人，最后都自己崩了。

因为你打又打不过他，骂又骂不过他，你拼了命的训练，想要复仇，最后发现，又被他羞辱了。

也只有龙队这种空前绝后的人物，才能在被嘲讽之后直接靠实力打回来，其他人谁做得到？

但事实上就连龙队都是憋着气的，因为水鸟鹰足够无耻，自从得罪龙队并被暴打之后，他就开始选择性参赛，尽量避开龙队，不给龙队出气的机会。

当然，比赛就那么多，总还是会碰到，但就算偶尔碰到了，水鸟鹰又不菜，又哪是那么容易被剃光头的？

今天这场球，很明显，水鸟鹰要开嘲讽了，否则昨天不会在采访中说那种话。

所以单论节目效果，朱鼎今天要遭受的，或许比那天打王超还要凄惨。

王陆轻声道：“希望老何过去能有点用吧……”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不信，又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自欺欺人了。”

是的，何敬平去现场了。

他在昨晚看到水鸟鹰的采访之后忽然发疯，表示要连夜赶过去支持朱鼎，并且真的订到了深夜航班的票，并在今天准时出现在樱花国T2钻石赛的观众席上。

然而观众那么多，导播的镜头只会寻找看台上漂亮的樱花妹，又怎么会落在一个小老头身上？

所以朱鼎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情。

……

今天的重头戏终于正式开场。

水鸟鹰一开局就不走寻常路，他发了个高抛，比一般人的高抛都要抛得高，然后在球将要落下的时候，仿佛要发下旋，却在最后时刻将球拍倾斜过来往前用力一拨，拨了个迅若奔雷的上旋球。

观众席上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掌声来得莫名其妙，但不可否认，如此强烈的现场效果，确实足以给对手强大的压迫。

更何况高抛几乎就没有接上旋的，水鸟鹰这个球固然有偷长的嫌疑，更多的还是在炫耀自己超卓的手感。

他是个非常喜欢炫耀的人，同时，也确实有着炫耀的资本。

朱鼎二话不说就是一板子抽了回去。

他实力落后对方，不代表连对方的发球都看不破，事实上，当初在乒甲赛场上，就连王超那么变化多端的发球，都没占到朱鼎半点便宜。

所以水鸟鹰这个球看似华丽，但其实真正拿到主动权的，反而是朱鼎。

朱鼎一抽球，水鸟鹰立刻后退，大力反拉。

这个球直接拉朱鼎的反手底线。

朱鼎稳稳退一步，斜跨一步，手腕翻转，往外猛撕。

水鸟鹰却不拉了，他身躯微微侧过去，削了一板超远距离的长球。

这个球削得很完美，小球在水平角度平静飞行，最终堪堪过网，落在朱鼎面前，落桌之后仿佛定住，不再往回弹。

朱鼎侧身，又是一板猛烈的重弧圈。

水鸟鹰直接竖起球拍，将球怼了回来。

朱鼎再起板。

水鸟鹰对拉。

朱鼎继续拉。

水鸟鹰却蓦然变线，拉了个质量极高的正手大角度，球从朱鼎右侧球台倾斜着飞了出去。

朱鼎没有放弃，他拼命往右前方跑，整个人往右窜起，人在空中，狠狠一板，硬是将这个球救了回去。

但水鸟鹰顺手一撇，轻轻松松，这球就到了朱鼎左侧球台边缘。

朱鼎人在球台右侧，双脚落地，躬身回头，眼睁睁看着这球慢吞吞滚了下去。

1：0。

看台上掌声雷动，水鸟鹰高举双手，绕自己的半场跑了一圈，扭了扭腰，扭了扭跨，看似只是比赛中途的正常热身，但他偏偏动作幅度比平时略大，加上脸上轻浮的笑容，轻而易举营造出某种极为嘲讽的氛围来。

朱鼎站在台前沉默的看着，导播的镜头很坏的落到他脸上，发现他的表情平静无波，眼神没有丝毫闪烁。

导播仍然不罢休，硬是怼着他的脸看了五秒钟，最终依然没有捕捉到任何表情，不得不怏怏的挪开。

水鸟鹰继续发球。

今天这个24分的奇葩规则，所有选手在分析后都认为，优势方比赛时会更争分夺秒，劣势方会更倾向于拖延时间，但今天的水鸟鹰却不一样，他很慢，将小球放在桌面上不断弹跳，不断抓住，就像是在仔细思考一样。

他当然不是在仔细思考，他只是在猫抓老鼠。

据说猫在抓住老鼠之后不会第一时间咬死，会故意放开，让老鼠觉得有逃跑的机会，然后在老鼠启动时再次将老鼠抓住，随后又放开，如此反复，最终让老鼠陷入绝望。

现在的水鸟鹰就是那只猫，朱鼎就是那只老鼠。

水鸟鹰故意拖延发球，因为他知道，他的发球对朱鼎来说如同审判，这审判如果不落下，谁也不知道他要发什么球，朱鼎就必须不断猜测，不断警惕，这种强大的压力，很容易将人的心理压垮。

他在第一个球时故意用很多种不同的方式来接朱鼎的进攻，有削球，有推挡，有反拉，有变线，其实已经说明了他今天打球的心态。

他非常放松，他在玩。

而且他已经玩出了感觉，所以手感极好，无论用什么方式，都能接的住朱鼎的主动进攻。

他拖延得太过分，即便是樱花国本国的裁判，也不得不吹了声口哨，示意他快点。

水鸟鹰这才发球，依然不是常规的短下旋，而是一个逆旋转。

这个逆旋转并没有达到什么效果，被朱鼎轻松的搓了回去。

但水鸟鹰本身也没想达到什么效果，他只是想在本国球迷面前尽情展示自己所知道的各种技术，他在炫耀，把这场比赛当成表演赛打。

当朱鼎搓球回来，他直接撇朱鼎正手位底线。

朱鼎往前跨步，台内挑打。

这个球用了十二分力气，没有留余地，因为朱鼎自己也知道，双方差距不小，他这个球不成功便成仁。

这个球超快，充满了突然性，水鸟鹰其实是有些始料未及的，但他在最后时刻下意识的抬臂去救球，凭借足够细腻的手感，硬生生调整拍面角度，竟将这个球勉强接了回来。

虽然接了回来，但是冒高，球往上直窜，导致球速也因此慢了下来。

不得不说，这又是个极好的机会。

朱鼎旧力已竭，新力未生，这一刻其实有些难以为继，但他的体魄极为强大，在这关键时刻，竟然强行从体内又强行涌起一股力来，狠狠的一板凶狠扣杀。

又是十二分力，不留余地。

水鸟鹰疯狂后退，他身高腿长，这几步下来几乎已经撞到了最前排的观众，但他手感依旧完美，在脚步不稳的状况下勉强维持着上半身的平衡，双腿一岔，屁股往后一撅，球拍在自己腹部横向一兜，仿佛是在用瓢子舀水一般，竟还是将球给兜了回去。

而且还是个侧旋球。

这球在空中拐弯，成功的落到了对面的球台上。

朱鼎两次全力爆发都没打死人，此时已经真的鼓不起第三股力气了，他脚下只挪了一步，就看到球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斜着飞了出去。

2：0。

这一刻，看台上的掌声热烈得震耳欲聋。

水鸟鹰这个球是真的漂亮。

朱鼎的两次搏杀都成功了，而且搏杀出来的都是超高质量的绝杀球，这两个球，即便放在国际赛场上，出来100次，能被接住的可能性也不会超过10次。

但水鸟鹰全都接住了。

非但如此，他那个超远距离的侧旋球，其实已经可以算是超级球了。

小球在空中划过的那个巨大侧弧，有着无与伦比的美妙视觉享受，也难怪樱花国观众们一个个疯狂尖叫。

水鸟鹰又一次举手欢呼，绕小半场奔跑，与球迷互动。

他就像是一个国际巨星，举手投足都能引发全场轰动，而他对面的朱鼎不过是个用来做陪衬的无名小卒，存在的意义就是被各种暴打，以自己的狼狈来衬托对方的完美。

这一刻，硬了，真的硬了。

吕飞扬的拳头硬了。

朱鼎面无表情，接过球童扔过来的球，没有什么犹豫，直接发球。

短下旋。

水鸟鹰的脸上流露出嘲讽和轻蔑的表情。

他其实觉得朱鼎会偷长或是玩点稀奇古怪的发球动作，比如砍式什么的。

因为全世界都看得出双方的差距，对方想赢唯一的办法就是偷鸡，或者搏杀。

但对方发短下旋，是要闹哪样？

你要跟我比拼基本功？

水鸟鹰看了一眼对面，发现对手依然面无表情，于是他懂了。

对方大概是放弃了……

或者说，对方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能赢。

所以对方表现出来的冷酷，只是一种对内心慌乱的掩饰？

既然如此，水鸟鹰决定要玩的更花一些。

他球拍探出，直接将球送到了朱鼎正手位底线。

这球甚至不转，而且冒高，就像是平时训练时的喂球一样。

朱鼎的反应不出预料，有了机会他就起板，不考虑其他。

“啪”的一声，球飞过去，依然快如闪电，因为朱鼎又直接用上了十二分力气，依旧是个不顾后果的搏杀球。

水鸟鹰其实早有预料，他完全有能力直接拉回去，但他决定秀一下。

他连退三步，再次用球拍将球兜过去，将这球打成了远距离的侧旋。

他知道观众喜欢看这一道划过辽阔空间的大弧。

但这次朱鼎身体依然保持着平衡，稳稳的将球拉了回来。

水鸟鹰对拉。

朱鼎再来。

水鸟鹰也再拉。

这是两人之间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相持球。

水鸟鹰其实不太喜欢玩这种相持，因为在他看来，这种正面硬钢型的相持虽然让观众热血沸腾，却并不足以展示他丰富多彩的技术和细腻无比的手感。

他喜欢的是变化，不是蛮力。

他想秀，但是朱鼎的拉球一板比一板快，一板比一板重，充分展现了华乒国家级选手扎实无比的基本功，他就算想秀，在这样的攻势下也找不到太多机会。

他只能继续对拉，并在第七板正式把朱鼎拉穿，证明自己的硬钢能力也在朱鼎之上。

比分变成3：0，观众们已经全体站起，开始不断欢呼，甚至有人拿出奇怪的乐器在吹奏。

谁都看得出来，这场球差距巨大，水鸟鹰与胜利之间所差的不过是时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