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净污双丐骇女真(伍)
罗琴看他困窘,噗哧一笑,也不再与他为难,说道她将灵宝上人引到朱天之处,自己便觑准一个空子逃了出来,却未走得太远,依旧回到先前的土丘之上,居高临下地窥看动静。陈天识怎样 偷贴帐蓬,踹踢袁子通的屁股,又与那梅还心、黄秋成混战,皆是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五人仓促逃出金营,金兵咶噪一阵,终恐夜色灰黯、银月恍惚之下,敌人若是藏有什么埋伏或者杀个回 马枪,都是极难应付的,遂按营不出,加派人手只在营内四处警戒。後来她有心作弄陈天识,料想他必定会回去窥探,便在路上悄悄安设了一根“绊马索”,果真灵验无比,将陈天识勾得一 个大跟斗。陈天识有惊又喜,问道她的打算。罗琴道:“你不是惦念着大都的香山麽?那里或许真是红叶峰也不一定,我有空有闲,便陪你去一趟好了。” 她从肩上取下一个包袱,唤陈天识到前方树林之内等待,若是未闻招呼,决计不得出来窥望。陈天识不明就里,却也不敢抵逆,便顺着她的意思,转入林中。罗琴见他听话,不禁莞尔,左右 觑看得一番,向另一侧树林跑去。陈天识等候得片刻,听见罗琴在外面招唤,出来一看,咦的一声,甚是惊愕,她不知何时,也换上了一身金兵服饰,活脱脱一个俊俏的小士卒。 她见他瞠目结舌,笑道:“你看我如此瘦弱,一定是上不得战场麽?” 陈天识道:“罗姑娘,你这是何意?” 罗琴道:“我们还回到那济南侯的大营之内,藏匿其中,一路过关穿城,那都是要便利得许多。” 陈天识颇为踌躇:“他们方才受此惊扰,此刻戒备森严,若是就这般回去,岂非自投罗网吗?”恐罗琴道自己胆怯,支吾不定,也不好明言。孰料他的一番心思,皆被这机伶女子窥破,眼睛 一瞥,笑道:“此刻他们警备更严,只道刺客也好、强匪也罢,断然不敢再回来捣乱,我们偏偏要逆而行之。”见陈天识依旧犹豫,又道:“你害怕什么,凡事小心一些,多多留意,便不会 被他们发觉。”陈天识被她出言相激,忖道:“莫非我还不如一个女子麽?”躬身一礼,道:“罗姑娘所言极是,我瞻前顾后,反倒不象个堂堂的男儿了。”心中不觉豪气冲天,便往大营走 去。 罗琴见他如此模样,忍俊不住,一把扯住他的袍袖,笑道:“不过是偷偷摸摸地混入其中而已,你以为是公然地叫嚷挑战吗?是了,从此之后,你我皆不可称呼真实姓名,以免得留下破绽, 被人发觉。我唤你哥多,你便叫我金耳好了。”陈天识暗暗赞叹:“女儿家的心思就是要缜密周全许多。” 他二人躲在金营之中,待天明之时,众人开拔上路,便混入后勤辎重队列,坐于拖拽日常杂什的马车之上,倒也轻松使然。陈天识屡次见得那酷似麻姑的女子,在几位婢女搀扶下,出来巡游 晒日。他心中疑惑不已,但不敢上前询问窥探,偶尔那妇人抬头往这边看来,想起当日曾被她见过颜面,恐被窥破身份,于是慌慌张张低下头去,两人终究是不能正面相迎。 这一日,他们坐在车上赶路,听得後面有个老苍头唱道:“雪初销,斗觉寒将变。已报梅梢暖。日边霜外,迤逦枝条自柔软。嫩苞匀点缀,绿萼轻裁剪。隐深心,未许清香散。渐融和,开欲 遍。密处疑无间。天然标韵,不与群花斗深浅。夕阳波似动,曲水风犹懒。最销魂,弄影无人见。” 陈天识道:“此乃李之仪的《早梅芳》,不想一个杂役也能诵得。”罗琴笑道:“杂役便念不得麽?原来你也看不起下人。”陈天识叹道:“非也,非也,你这可是冤枉我了。这首词乃北宋 早期之作,留传不广,便是饱读学识之人,也未必识得,可是这北国之地,却被他唱来,岂能不让我诧异莫名?” 罗琴道:“华夏文化积淀极深,影响甚广,便是金人附庸风雅,偶尔朗诵几篇,那也是司空见惯,勿需大惊小怪的。” 他二人窃语私聊,不觉见天空渐渐飘起了小雪,雪花入地即化,有些落在二人的脸上,若水凝露,竟是一片清凉。 陈天识笑道:“若再过二月,梅花乍开。”见老苍头兴致昂然,自己也按捺不得,吟道:“晓日初长,正锦里轻阴,小寒天气。未报春消息,早瘦梅先发,浅苞纤蕊。揾玉匀香,天赋与、风 流标致。问陇头人,音容万里。待凭谁寄。一样晓妆新,倚朱楼凝盼,素英如坠。映月临风处,度几声羌管,愁生乡思。电转光阴,须信道、飘零容易。且频欢赏,柔芳正好,满簪同醉。” 罗琴明目若兮,柔声道:“这是什么?”陈天识望那空中灰云,绵绵若层絮,道:“这唤作《蜡梅香》,是喻陟的一首好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