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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抱嗔寻仇忆旧辱(贰)

便听得嘎吱一声,东首厢房的屋门被人推开,蝉吟老翁打着哈欠走了出来,手中拾掇着几枚大钱,便要出去采买早点。外面摆摊设铺的小贩,听闻他就在闹鬼镖院居住,心中既是畏惧,又是 佩服,算得也便宜了一些。 罗琴看见他,颇为不悦,哼道:“昨夜我们几乎吓死,他却缩在屋中不敢出来,自己睡得好觉。” 陈天识笑道:“如此情形,依旧能够安稳睡眠,那也是颇为勇壮的胆气,叫人羡慕。”见罗琴一晚担惊受怕,不曾丝毫入眠,顿时怜惜万分,便要扶她去安歇。厢房有南北两室,中间用镂纹 细画的小木门隔开,又以厚青幔布遮掩。 罗琴微微一笑,凝视他的脸庞,柔声道:“你也疲惫不堪,也该好好歇息才是。”不肯入北室歇息,先去南室,替陈天识将床被铺好,又在炕下生起炉火,待渐渐暖和,就要陈天识过去就寝 。 陈天识看她如此操持,便好似已经过门的妻子,正在安心贴意地服侍自己的丈夫一般,一番侠骨,几乎被她柔情融化,不觉心潮澎湃,再也难耐不得,紧紧抱住罗琴双肩,道:“琴儿,你, 你如此待我,我必定不会负你。” 罗琴被他牢牢抱住,心中既是欢喜,又是羞涩。她昨晚整夜窝在陈天识的怀中,因为心中惊惧,骇怕外面作祟二鬼,星月朦胧之下,尚能泰然,只是此刻天时大亮,搂抱亲热,甚是扭捏,轻 轻推开他,赧然道:“你负不负我,与我何干?”慌慌张张逃入小门,将幔布垂下,听得轻微声响,竟然将里面的门锁上了。 陈天识若饮下几罐蜂蜜,心中甜蜜无比,走上几步,听得又是一声轻响,倒似罗琴又将小门的门闩拨开了。所谓“郎情妾意,鸳鸯羡仙”,且极其疲惫之下,心神陡然宽松,顿时眼皮沉重, 难以自持。二人卧在床上,不多时,沉沉睡去。 待二人醒来,不觉又是星空繁点,银茫璀璨,只是不见月色。 罗琴叹道:“你我如此作息,乾坤颠倒,长久下去,只对身体有害。”忽而嘻嘻一笑,问道:“我,我睡得跟死猪一般,可曾打起了呼噜?”疲劳之下,打将呼噜本是常事,但她为女儿家, 自然矜持,是以梦中失态,亦然会耿耿于怀。 陈天识道:“我睡得也如死猪一般,外面什么动静也听不得。”罗琴点头道:“那就是没有打呼噜了。不识哥哥,你的呼噜可打得甚响,好比撼天惊雷无二,所幸时间不长,我捶顿几下床板 ,又大声咳嗽几声,就没有了动静。” 陈天识面色羞红,喃喃道:“那可是抱歉得紧了,你…你没有睡好吧?” 罗琴道:“哪里?你呼噜一停,我马上又睡过去了,方才醒转。唉,你这呼噜虽然不常打,我却还是要学会适应的。”话音甫落,惊觉失言,慌忙噤口不语。 陈天识浑然未觉,犹自叹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我深恐睡得沉迷,于卧床之时,还念念不忘内息吐纳之法,不想还是不能‘自知’。” 罗琴挽住他的臂膀,莞尔道:“不识哥哥,你看今晚天气甚好,风息清明,神气洁净,想必那二鬼污浊自惭,定然不会过来作祟的。既然如此,我们在屋中已然憋闷得一天一夜,此时何不出 去走走,就在这场院之中,随意闲逛游玩,也好散散心,透透气?”陈天识笑道:“我倒无妨,只是你不害怕麽?” 罗琴粉面通红,摇头道:“你又来笑话我了,真是坏蛋。若是无鬼,我敢上天入地,便是什么也不怕的。”言罢,便拉着他来到了场中,转悠少时,索然无味,又邀陈天识练剑。 二人练剑,俱是使用那“吟天剑法”,此剑参悟得天地阴阳变化,即可合一练之,得阴阳互济之妙,也可分开对练,得阴阳对峙之功,便如那泰山洞壁之上,化作了束髻与长发小儿彼此进招 拆招之势。只是罗琴另有一通打算,只盼着天底下学习这高明剑法者,愈少愈好,除却蝉吟老翁与陈天识之外,再也没有第三人能够习得。日後,她的不识哥哥若是行走江湖,闯荡那三山五 岳、四海九洲,更能逞将一番威风、扬名立万。她既然替陈天识存有这几分私心,默默为之安排,便是自己,十数日来,每夜看得蝉吟老翁“活络筋骨”,得了机会,也心甘情愿地放弃,仅 是效颦一二皮毛,以为取乐,却催促陈天识好生学习。相互倾慕,彼此钟情,虽无山盟海誓,早已心心相映,你一剑来,若是春风拂面,今生唯纳此美,便心满意足;她一剑刺去,三分含笑 ,七分柔情,霓裳曼妙只为君独舞。哪里是在练剑?却是传情达意、比翼双飞之舞剑,每每一招,更添几许甜蜜,愈发兴致盎然,什么疯颠逃匿之鬼,什么白衣追逐女鬼,统统付诸脑后。二 人情到深处,难以自持,恨不得人间红尘,唯此一刻亘古不变,从此天长地久,终身厮守。“吟天剑法”共计一百五十六招,分开使将,各得七十八招,但罗琴只懂识得其中十余招,陈天识 也仅用相应的十余招与之“切磋”。这十余招翻来复去地舞弄,二人也不觉得厌倦,盈盈微笑之间,脉脉怀春之际,只觉得这十余招端端比得上一百余招,一千余招,好似长江黄河,浪涛滚 滚,绵绵不绝。蝉吟老翁推窗观看,抚须微笑,自去打坐歇息。 便在此时,听得院墙外面,脚步声响,夜深人寂之时,入耳格外真切,颇有行色匆匆之感。陈天识咦道:“莫不是那疯颠之鬼又来了?他若在前,白衣女鬼必定在後。”罗琴闻言,机伶伶打 了一个寒战,脊背寒意顿起,道:“我们进屋去吧?”一阵冷风吹过,陈天识心惊肉跳,道:“好,好,进屋去。”二人疾步进屋,也不点灯,从内将门闩插好,依旧透着窗隙往外窥看。 “铛”的一声,有人从外面扔进一块小石头。罗琴奇道:“这是投石问路了,若是昨夜的二鬼,怎会如此作为?”大是诧异。她傍在陈天识一侧,心中本是惴惴不安、惶恐畏惧,但听得如此 动静,反倒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先去了一半怯意,不似先前那般骇然,心中忖道:“莫非是有人与我等一般,也要在此投宿吗?只是既然用上了这‘投石问路’的手法,鬼鬼祟祟,想必 不是什么好人,若非汪洋大盗,也是鸡鸣狗窃之徒。”思忖如是,料定是“人”而非“鬼”,身上寒意顿时消除。 陈天识方要说话,听得大门处有人道:“王爷,此地看来安全,你且在这里歇息,待明日再想办法不迟。” 罗琴脸色一变,攀在陈天识肩头,俯耳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那位朝思暮想的辛姑娘来了?” 陈天识颇为尴尬,低声道:“琴儿,你又在胡说了,昔日我将金簪子也还给她了,你,你还不信我么?她是我的仇人,即便旧怨化解,也是陌路之人,就算是再进一步,也只当得寻常朋友, 那与你,你是万万不一样的。” 罗琴见他急得面色通红,不觉噗哧一笑,道:“我开开玩笑罢了,你又何必当真呢?正是一个书呆子。”一张俏脸贴在他的胸口,喃喃道:“你对我的一番心意,我自然是懂识的。” 陈天识见她嘴唇,若一点樱桃,鲜艳诱人,不觉一愕,竟有凑将上去的冲动,不待贴合,心中一凛:“陈天识呀陈天识,琴儿对你情深意重,你该铭记在心才是,却万万不可将之当作轻薄女 子,这般就要非礼于她。”咽下一口唾沫,慌忙往外觑看,道:“她说什么王爷,难不成是那位完颜乌蒙么?”便看一个肥硕的身子挤了进来,摇摇摆摆,果真是宗王爷完颜乌蒙。 辛英走在前面,他跟在後面,不过几步,忽然歇下,只把一颗头颅左右张望。辛英回头道:“王爷,你怎么了?” 完颜乌蒙颤声道:“爱妃,这里就是鬟氏胡同的甘家大院么?听闻这里其实不太干净,有,有恶鬼作祟。” 辛英冷笑道:“心中无鬼,世间自然无鬼,你不用担忧。” 完颜乌蒙讪讪一笑,道:“是,是,爱妃说得极有道理,况且我虽然落难,好歹也是龙子龙孙,自有天兵天将护佑,便是鬼来了,我也不怕他。” 罗琴冷哼道:“如此吹牛,好不害臊。若是你们见着疯颠之鬼与白衣女鬼,只怕瞬间便要昏厥。” 便看辛英引着他先往东首厢房走去,屋门被蝉吟老翁锁上,不得开,旋即往自己西边厢房赶来。陈天识与罗琴屏气凝息,不敢张扬。辛英奇道:“怪哉,旧主人离去之时,为何还将两边屋子 锁上?难不成还有什么金银珠宝?”继而引着完颜乌蒙往墙边的小屋走去,推开门,道:“还好这里尚有空地。王爷,你就暂且在这里歇息。我看南边尚有一间仓房,此刻也讲究不得许多, 便自去那里安顿。” 完颜乌蒙拉着她的手,久久不肯松开,道:“落难之时,方见人心真伪,爱妃,你…你今晚可能陪我就寝?” 辛英眉头微蹙,抽出手来,道:“王爷,昔日我入王府之时,便已经说过,要为父亲、兄长守孝三年。这三年之内,断然不可与你同房。”不及其搭话,遂转身离去。完颜乌蒙喟然一叹,落 寞之极,进入小屋,将门掩上。 那辛英来到南边仓房之前,扭头观看,忽然倏的窜出大门,不知所踪。陈天识与罗琴面面相觑,暗道:“她鬼鬼祟祟,究竟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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