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药熏熏不堪再闻(叁)
陈天识心中踌躇,想起自己被捉,若与这石英一般,被用来试药试毒,不消数日,就要皮肉憔悴、气血耗尽,不觉心中恻然,暗道自己昔日听了不善婆婆的一番言语,北上寻觅那红叶峰痴恩 亭,不想许久过去,终于来到了这大都郊外的枫叶香山,却不啻跌入死地,性命难保,不觉悲怯难过,暗道:“如问我此刻心愿,便是能知晓母亲可否活在世上,若是,若是她不幸亡故,也 该到安歇之地好好拜祭一番,以尽微薄孝道。”转念一想,“他人在家,或是病死,或是终老,身旁都有亲人临终陪伴,悲伤之余,尚有无数温馨贴意。此刻我却孤孤单单,只有一个旧日陷 害我的仇人陪伴,唉,既然时过境迁,彼此都是‘无常’刀俎下的鱼肉,无能反抗,唯被其肆意欺凌,这些仇恨还记他作甚?我虽非坦荡磊落的浩然君子,但也算得心胸开阔的天地男儿,耿 耿于怀,十年念仇,岂非羞臊?”忽然想道:“天下真正的男儿丈夫,既有豪迈气概,又往往谦恭谨慎,哪有若我一般自诩自夸的?唉!陈天识呀陈天识,你终究还算不得真正的大丈夫。” 不觉满面通红。 石英见他神情变幻,无一而定,大是诧异,以为他恐俱试药灌毒的痛苦,所以心神不宁,如针芒在背,遂问了一句。 陈天识摇头道:“无甚。”随意敷衍。胸中不由又是一番澎湃,忖道:“我都快死了,便是自封为大丈夫,那又能怎样?天地会笑话马?‘无常恶医’胡作非为,涂炭生灵,这天地也不闻不 问,更难见人心公道,它们又有什么资格笑话我?”蓦然悲愤,张口哈哈大笑,道:“我就是伟岸英雄,你们要是不服,便放我下去好好打上一架。” 石英见他如此模样,微微叹息,暗道他极度紧张之下,弓弦崩断,心神涣散,轻声道:“你疯了也好,再无七情六欲,泯灭苦楚人性,就是即刻死去,也无太大痛苦。只是不知你那同伴怎样 ?” 他甫一提醒,顿时若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一般,将陈天识唤醒,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忖道:“不错,我受苦大不要紧,只是却连累了琴儿。她为我打探消息,又陪我入山,我,我要是不能 救她脱厄,便是死也不能瞑目。无论怎样,还得寻思个什么法子,将琴儿救出去才是。”他拼命挣扎,但身上莽藤若牛筋无二,动也不动,折腾许久,只累得气喘吁吁,犹然不肯甘心歇停。 便在此时,门被推开,孙庭凤与朴医刀走了进来。陈天识方要大声叫嚷,却看朴医刀若风一般来到跟前,迅捷无比,纤手轻点,先封了自己的哑穴,唇舌翕合依旧,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孙庭 凤来回行走,左手提着一抹绿香,微微燃烧,发出阵阵幽香,右手拿着一个极其细小的镊子,口中漱漱有声,隐约听得他嘟哝道:“快来,快来。” 石英脸色一变,浑身颤抖,又见“无常恶医”二人并未携带药罐瓦匙,心中稍安平定,只要他不是过来试药灌毒,少些折磨闹腾,任他们怎样诡异奇怪,皆与己无丝毫的相干,于是闭目养神 ,状若假寐。陈天识有口难言,身子又动弹不得,又急又怒,遂挤眉皱鼻,圆睁双目,以示不满。朴医刀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也不睬他,蹑手蹑脚地跟在孙庭凤身侧,若他模样,漱漱发声 ,似是寻觅什么东西。 陈天识不觉好奇,心想:“这两人举止,莫不稀奇古怪,他们提着焚香,在这药屋做甚?”正胡思乱想,只觉得肚上的九星瓢虫蠢蠢欲动,渐渐来到了他的丹田之上,继而无声无息。 陈天识暗道:“是了,你在我身上呆了许久,一定感到腻烦,只是我衣裳层层叠叠,于你而言,便是迷宫一般,你想要出去,终究不得道路。”心中一叹,“可惜我此刻不能言,不能动,否 则将衣服拉出一些,露出空隙,你见着亮光,自然就能出来了。”感觉腹中气息蠕动,按捺不住,遂噗哧一声,端端放了一个响屁,可谓清脆之极。此屁也甚是熏臭,孙庭凤的绿香,所释芬 芳竟悉数被其掩盖。 黑白无常喟然一叹,神情颇为悲哀,继而勃然大怒,将香、镊往地上狠狠一摔,掩鼻冲到陈天识跟前,喝道:“你这混帐东西,为何早不放屁,晚不放屁,偏偏要在此时放屁,不仅响亮轰然 ,而且奇臭无比,绕梁三日,经久不散,却坏了我等的好事。”见他沉默不语,便解开其穴道,说:“你是有意用此报复,是也不是?”。 陈天识甚是不服,争辩道:“我要放屁,不过与外面的风云涌动一般,乃是天经地义的自然之事,这你们也要管么?若说报复,我放一个屁,难道就能熏死你们?” 孙庭凤沉声道:“不会熏死,却会气死,这整整一年的心血又白费了。” 陈天识哭笑不得,大声道:“我又不是神仙,肚腹鼓荡,排浊清涤,乃是寻常之极,如何就损废你们的心血?” 朴医刀上前打了他一记耳光,比见她一手指点,一手叉腰,浑身颤抖,几乎就要哭出声来,尖叫说:“你懂得什么?那九星之王殊异不群,每年只在腊月初一的此时此刻出来觅食,在外面不 过转悠得片刻,又要回到土内安眠。这诱饵‘绿线’,珍贵至极,也是采用了一百株血灵芝的香精,配合许多药材,融合整整七个半月,又晾晒半月,方才炼成不过三寸长短。你那一个屁, 真是晴天霹雳,挑选了好时候,泄放得好气味,又将九星之王赶回洞中了。”她双眼通红,显是伤心之极。 陈天识脸上火辣辣疼痛,问道:“什么九星之王?它…它的窝便在这屋内么?果真如此,你们将它洞口刨开,挖地三尺追捕就是了。” 孙庭凤捶胸跌足,怒怨相交,道:“你胡说些什么?那九星之王匿居清静,乃是天下解毒的珍稀宝物,最是胆小秉性,你若要挖它的老窝,极尽围剿,呯彭响动之下,早已把它吓死了,再要 一个枯僵的尸体又有何用?”想必此物一经死去,瞬间脱水干燥。 陈天识腹上又是一动,那瓢虫换了一个地方,重新歇息,也不以为意,奇道:“这九星之王,能解天下的各种奇毒?”言罢,“啪”的一声,又被身侧朴医刀恶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先前抽 中右脸,此番换成了左脸,微微红肿,倒也对称,听她喝道:“我教中《医毒经》有云:‘中毒者,凡未渗透于五脏六腑,无论何毒,皆可取乌骨蛇蜥之骨,研磨成粉,焙黄和水吞服,其后 呕吐泄毒,性命无恙;若是渗透经脉心肺,唯独九星之王可解。’只是如何一个解法,书上却只字未提,叫人揣测不已。且多年来,从来无人见过此物,是方是员,是大是小,皆不得知晓。 ” 陈天识自有一番心思,暗道:“若那写书之人胡说八道,编纂之际,促狭心起,随意杜撰出一个什么九星之王,却被你们顶礼膜拜,岂非要迷陷误导终身?”心念如是,却没有开口说出,反 倒问出另外一件事情,道:“若是被乌骨蛇蜥咬伤,是用血灵芝治疗,还是追本溯源,也用它骨头解毒?”却是想起了昔日百兽山庄三庄主孟三点之事。 朴医刀冷笑道:“不想你也知道那乌骨蛇蜥的毒性之烈?若被它咬伤,血灵芝也仅能稍稍遏止毒性,不过三日,便会失效,毒性继续蔓延,性命难保。所以要根治奇毒,还需蛇蜥自身的骨头 。” “无常恶医”怨陈天识破坏好事,尽皆忿然恶恨,有意就要惩罚,而施用的手段,便是一颗血红的丹药,美其名曰“活命丹”。 陈天识脸色一变,急道:“我服下这药也好,毒也罢,心中都不畏惧,只是,只是你们速速将我同伴放了,她若是有个三长两断,我便是死去,也定然要化作厉鬼回来,寻找你们索命。” 朴医刀冷笑道:“她好有本事,自己悄悄逃脱了不说,还将同屋的一位试药女子挟走。你要我去放人,我若是答应了你,又到哪里去放人?” 陈不时闻言,神情欢喜,笑道:“你说她逃走了?妙哉,妙哉!”转念一想,犹然不信,道:“你是亲眼所见么?” 孙庭凤呸道:“你年纪轻轻,果真昏噩糊涂了不成?若是被我们看见,还会放她逃走么?绳索寸寸断裂,散迭一地,人物杳无踪迹,飘缈黄鹤,不是逃走了,难道还是隐身藏匿,还在屋中呼 噜睡觉吗?” 陈天识还要询问,下颌已被孙庭凤一手捏住,迫开嘴口。朴医刀将“活命丹”押入其中。此物极其滑溜,入喉穿咽,滚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