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世外桃源传真本(壹)
此间石室又有不同,逡目巡看,见得北首有一门户,却是厚木所制,上面镌刻“观云扇”三字,银钩铁划,苍然有力。陈天识喜道:“云在天上,既能观云,想必这就是通往某处外界之所枢 ,妙哉,妙哉,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也。”欣欣然推开木门,不禁大失所望。原来外面不过一面颇为宽阔的土石平台,各分左右,左边种植慢慢青藤,枝上所结,皆是瓜果葡萄之类,鲜艳欲 滴,为大熟可食之状;右边开垦苗圃,四季蔬菜俱全,心想:“当初这位耶律先生隐居此地,想必就是在此自种自食,颇似那五柳先生,大刺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寂寞清凉之际 ,心神宁静,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陡然一念,奇道:“外面乃是寒冬之地,为何此处反倒气候温暖,植物丛生?”走到平台边缘,往下窥看,原来毗邻之处,尚是一处悬崖谷底,但此谷 虽深,并无十分的陡峭,若有一根甚长的绳索,也可轻易攀爬猿下。下面更是桃花楚楚,绵亘簇拥,是那花儿一般的海洋,只看得叫人心旷神怡,莫不畅怀惬意。抬头望去,环围皆是高高山 壁,遂恍然大悟,方知是这些巍巍山墙将无数寒流冷风斗挡在了外面,因此自成一番天地,倒似那云南小昆明,冬日开花结果,果实累累,又颇具大理春城之妙。山壁虽高,却也杳远,不遮 挡金阳日光,但凡晴朗之日,阳光倾泻而入,遍洒平台山谷,草木受益,郁郁葱葱。 陈天识啧啧称赞,叹道:“不想枫叶之山,鸟兽匿踪之地,竟然有如此神仙之园。” 此后每日,陈天识便在这观云阁内修炼那《八脉心法》,他对石英朗诵之全文,记忆甚深,一边背诵,一边与《诠释录》上内容仔细对照,窥看之下,不觉大惊,其中诸多解释,都与自己先 前所想极不相同。 开篇耶律青锋便有疑惑,遗书道:“盖闻《指玄》一书,为华山陈抟所著,但误认真校勘,始觉谬误,成书著作之人,当是白玉环是也。莫若其中如何会有《白先生金丹图》?白先生,便是 白玉环也。” 陈天识奇道:“《白先生金丹图》?未曾听得石英朗诵,果真被删去,未纳入《八脉心法》之中么?” 欲观其详,再看其后,见第二页果有原文,写道:“夫金丹者,以内铅外汞而炼之,非金石草木也。七返九还而成,变化飞升之药也。红中而见黄,知白而守黑,此金丹之铅汞也。华岳山头 之风,扶桑海底之浪,此金丹之龙虎也。神室之鸾凤,丹房之云雨,此金丹之夫妇也。日魂漏天髓,月魄运地脂,此金丹之乌兔也。二气之循环,一元之斡运,此金丹之龟蛇也。文火以温养 ,武火以锻炼,此金丹之火候也。若夫,丹道之沐浴也;坤水坎水,丹道之吹嘘也;巽风离风,噫!金丹之妙不传也。抽添按日月,盈亏象天地,刑德法卯酉,交会并金木。至如水源之清浊 ,火候之迟速,药材之老嫩,交媾之终始,胎仙之变化,又不可不知也。知此,则读群仙珠玉,廓然一悟,恍然释然,如蕙兰之正春风,似梧桐之乍秋雨,似松林之夜雪,似竹径之夕阳,此 金丹之味也。澹然如春空之白云,皎然如秋潭之素月,冥然如婴儿之未孩,晦然如耆叟之欲耄,此金丹之得处也。金丹如此修炼,药物如此采取,水火如此运用,丹道如是而交结,如是而成 就也。群仙珠玉一帙,古今所未有也。胡胎仙何如人,弃儒拔俗之夫,未委其仙与否也,其命意如此,亦古人也。”笔锋一转,乃是耶律青锋逐字逐句地解释,其后又颇有感慨,写道:“删 节之《八脉心法》,虽有入门筑基之术,其实是高楼抽梯,空在二楼迎风睥睨罢了。武功高者修习,或能临高蹬远,但逢造诣不深者,倘若强行练习,无异于猛药下于久患,烈火焚于冰木, 贻害无穷。纵能勉强,武功卓绝,其身体已大受损害,诚不可取也。” 陈天识心惊肉跳,叹道:“所谓世传《八脉》的入门筑基之法,原来是空玄楼阁,凶险无比,真正楼梯,早已因为急功近利,已然被删除。”又将《白先生金丹图》大声朗诵几遍,默记于心 ,细读耶律青锋为之的详细注释,笑道:“楼梯就在这里了。”待一切熟忒,于是盘跌打坐,按捺杂念,凝神静息,依法修行,那丹田内息依旧顺延诸穴下行上溯,到得“膻中”穴时,依旧 不前,若有阻碍。不过不似以前那般凝滞难受,闯冲数次不成,自行渐渐散去,再稍稍导引,归入丹田,气息融融,颇为舒适,四肢百骸皆精神有力。 陈天识大喜,道:“这耶律先生虽是辽人,非也,非也,他祖上也是汉民北迁,果真是个博学广闻的大才之士。” 他初从南毕远学习“卧睡”、“坐睡”之法,不觉习得道家正宗内功,虽然粗浅,但基础扎实,后被困药屋,再修习《八脉心法》,本不能顺利锻炼,偏偏又逢上“毒砂掌”杨怀厄,屡屡替 他舒畅经络,反倒有所进步。如今得到耶律青锋遗物,受其遗惠,不仅看得真正的《八脉心法》全本,即那《指玄篇》,且字里行间皆有心血注释,哪里行意,哪里吐纳,何时导引云云,莫 不一清二楚,指点有加,自然事半功倍。不知不觉,半月过去,陈天识功力大有精进。 岁月如梭,又一日,正午之时,陈天识采摘疏果,便用这室内的粗糙厨具简单整备一顿,填塞肚腹之后,在外面平台悠闲散步一番,心想:“此刻天气大好,我何必在石室之中修炼,便坐在 这外面,纳日乘风,不也是极好么?”心念如是,盘膝坐下,稍时便进入无我无妄,百念俱消之境界,运息数次,耳中若有轰鸣之声,感觉“膻中”蓦然通畅,那气息滚滚泄下,过“鸠尾” 、“中脘”,归入丹田,腹中若有万马奔腾,烫熨不止,却在不知不觉之间,打通了任督二脉。陈天识大喜过望,又觉得双手掌心隐约膨胀,“劳宫”之穴若有气流涌出,渐渐滞涨,急切之 间,只想敲打什么东西。他左顾右看,见平台一侧生有一颗树木,粗愈碗口,笑道:“树兄,此地风景,不是高雅清淡,便是质朴水秀,只有你太过调皮,偏偏生得枝节凹凸,不平不滑,有 碍大众观瞻。我这便要打打你的屁股,以示小小惩戒。”走至树旁,双掌猛然推出,只听得“嘎吱”一声,却将它断为两截。陈天识瞠目结舌,半日不能缓过神来,待心神平复,方才喃喃道 :“不想神功若此,厉害无比。莫怪世上习武之人,皆有意寻夺《八脉心法》,要习练上面的武功。”从怀中掏出《诠释录》,叹道:“你这宝书,能够救人,亦然能够害人。若是被我携带 出世,也不知要在江湖之上惹起多少纠纷恩怨?罢了,还是将你归还耶律先生,与他夫妻二人一并在此清修长眠,怡怡清乐吧1 只是石室通往石厅的重门早被封堵,哪里能够推得开来?陈天识愁眉苦脸,思忖的半日,拍掌道:“这位耶律先生既然精通机关秘术,便不会在这里面也设有一二么?”他长久在此,不曾打 扫石室,也无意考究其中的细节。此刻四下探看,不多时,果真在角落窥得一个石碗,不能提,不能搬,遂左右旋转,便听得轰然动静,石门果真开启。陈天识哈哈一笑,往外走去。 他经过缪婳纵一抔黄土的孤坟,心中不觉恻然,叹道:“你为了一本《八脉心法》,杀兄弃弟,枉然担负了不忠不义的昭著臭名,最后又因为贪嗔死于此地,实在是大大的不划算。武功最高 ,‘会当凌绝顶’,那又能怎样?你一辈子不下来么?便是不下来,也不断有人上去,要将你推下了,还不如安安稳稳过着快乐的日子,虽无功名利禄,也能欢欣喜悦。”拨弄机关,进入耶 律青锋墓室,移开棺椁大盖,将《诠释录》小心翼翼地放置于白骨与石像之间。 陈天识心中有些戚淡,长叹一气,气息吹在了书页之上,却看它渐渐销化,俱成粉末,唯独最后一页若是年九油漆,偏偏剥落开裂,不觉大是奇异。他见里面露出一纸,先前未见,不觉愕然 ,上面犹有字迹,遂展开来看,却是耶律青锋另外绝笔,说道他在此书之上抹了一层药粉,百年不会失效,初时无恙,亦不损害纸张,又在棺内抹有药粉。若是此书与棺椁接触,药效瞬间发 作,书页腐烂,无影无踪。最后写道:“君将此书归还,可见是心胸坦荡之人。棺下有绳索一套,君取自用,缘崖而下,过桃花林,越红根桥,可出此境。崖壁红石之处,切莫踩踏,否则出 动机括,万箭穿发,性命难保也。”陈天识伸手在棺底摸索,果然拉出了一圈绳索,不由又喜又惊,喜的是得了绳索,能够脱离困境;惊得是:“这位耶律先生好强的心机,我若是不来还书 ,岂非就得不到这下崖脱身的物什?假如自己按捺不得性子,将瓜果菜棚拆除,凝成蔓藤绳索,循壁而下,无意间踩在了红石之上,岂非就要速死。若干年后,再有人来到此地,便看见崖壁 之上,被无数利箭插着一具可怜骷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