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春风含笑看秀峰(肆)
却听得囚车边上有人叫道:“这几个和尚的武功看似凶悍,其实奇差无比,便是怎的被一人同时偷袭,犹然不能先后传警戒备,那也不足为奇。” 众人往说话者看去,见此人细眼条眉,扁鼻薄唇,颌下稀稀疏疏的一缕山羊胡须,身着一袭青衣长袍,腰悬长剑,说话时一手抚须,另一手左右指点,阳光之下,手指灼灼闪亮,好不耀眼眩 目,细细打量,却是每一根手指之上,皆配戴一个硕大的戒指。那戒指有那金戒指,有那银戒指,又那红宝石点入镶嵌的戒指,也有最为名贵之钻石戒指。 陈天识暗暗诧异,忖道:“这是何许人也?看他服饰不甚华美,但双手这十枚戒指,可谓之华丽之极。” 罗琴眉头微蹙,低声道:“他穿着朴素,却用双手炫耀财富,闹得一个德财共美,不过是乡下土财主的附庸风雅,却不脱低劣俗富罢了。”言罢,听得车大鹏问道:“万事通先生,你可知晓 他们的来历?” 罗琴噗哧一笑,道:“原来他就是瓜州万事通?既然是他,这般装扮,那倒也不足为奇了。” 陈天识奇道:“这万事通是何等的人物?” 罗琴叹道:“此人本是瓜州的一介寻常武师,武艺平平,无甚夸赞之处,但对于江湖许多人物轶事,皆能熟通深谙,并以此闻名,唤作什么万事通了。” 陈天识听言,暗暗诧异,心想能知晓江湖之中的种种人物轶事,那也是很了不起的一桩本领。昔日他听闻顾青山说过,早先江湖中有得异人,也是依仗此能耐而传奇江湖,武功虽然不高,但 地位殊异,为许多人佩服敬仰的。那人似乎叫做什么百知晓,早已作古,据闻死前也曾如诸葛亮一般,摆设了几盏长明灯,以求深延性命,却也被一个大仇人若魏延一般悉数掀翻,吹灭烛火 ,最终死去。如今又冒出一人,称做什么万事通,只是听凭这等名号,便可知他的探消询息之本事,更在那百知晓的上面。 罗琴似乎窥破得他的心思,不觉莞尔,道:“此人虽然号称万事通,其实并非万事皆通。” 陈天识奇道:“什么?” 罗琴笑道:“他初时叫做‘十事通’,只在那湖州一带专以低廉价格从乞丐手中购买种种隐秘之事,也受人委托,去监视红杏出墙、丈夫窃香之类的琐事,收取报酬。买卖消息几年,生意渐 渐壮大了,手下也有一批固定的专事四处打探消息的花子、小厮、流氓无赖等人,活动范围延及周围府郡,却改名为‘百事通’,但一百条消息里面,却有十条左右算来是假的。这比起以前 的‘百知晓’,那可是差得太多了。” 陈天识微微一笑,暗道:“原来琴儿也听闻过‘百知晓’的大名。” 听罗琴道:“他声名在外,武林中便有不少人也来向他购买消息,他伺人沽价:若是江湖泛泛无名之辈,能宰一刀,那便是一刀;若是稍稍有些名气的,自然公平交易,一两银子的消息,决 不收你一两一钱的价格;要是碰到那大大有名、威望赫然的什么掌门人、大侠客、长老登门,便是好茶香茗殷勤伺候,消息验证、确定无误之后再奉上,且或是大打折扣,或是分文不龋这 些人因此对其大加赞赏,屡屡抬举,不过几年,便称他为‘万事通’。” 陈天识恍然大悟,低声道:“这般说来,他其实就是一个甚为精明的生意人罢了。” 那万事通听闻嵩山五子询问,抚须微笑,道:“车兄仔细看看他们三个和尚的戒刀,可与寻常戒刀有何不同?” 曾二平抢步过去,垂腕拾起来观看。 中量罗汉叫道:“这是我们的兵刃,你怎敢随意拾掇把玩?还不快快放下,再朝我们赔礼致谦?” 曾二平却不睬他,打量片刻,咦道:“怪哉,这戒刀刀身似乎要宽厚一些,形状也有些迥异。” 万事通颇为得意,道:“这是自然的。如果你们常到菜场买菜,便知晓这戒刀的形状,竟然与屠户杀猪切肉的屠刀更为近似。这三个和尚,原先都是杀猪的屠户,缺斤少两,欺行霸市,一个 唤作‘镇关东’,一个唤作‘镇关北’,一个唤作‘镇关西’,独独缺了一个‘镇关南’。” 三罗汉闻言,瞠目结舌,颇有不服,盘膝跌坐,嚷嚷道:“那你可知为什么没有‘镇关南’麽?” 万事通哈哈大笑,道:“你那城中南门,皆是厕所茅房全备一地,腥臊恶臭,污秽不堪,又有什么好‘镇’的?” 钱四多走到大量和尚跟前,见他斗顶戒疤,竟然有十个,不觉拍掌笑道:“那杀猪卖肉也是极好的营生,为何好好的屠夫不作,要作和尚,便是连这戒疤也点错了,人家九个,他偏偏多出一 个。” 大量和尚怒道:“你懂什么?这分明就是--”喋喋不休,又将那什么‘九’独缺,‘十全十美’的道理叫嚷一遍,旁人甚觉有趣,也不往心中听去。 万事通道:“他三个屠户欺行霸市,自恃勇猛,旁人虽然气愤,倒也不敢抓挠虎须。于是这三人气势更加嚣张,某一日,却将同样嚣张跋扈、无恶不作的一位衙内给打死了。这衙内的父亲, 本是朝廷的一位总兵,带兵打仗不行,欺压良民百姓,却是一等一的好手,若是知闻自己的心肝独子被三个屠夫活活打死了,那还不悲恸欲绝,死命报复?他三个屠户不是笨蛋,眼见得闯下 了大祸,心中又惊又怕,也不知总兵会有怎样恶毒的法子来对付自己,车裂、腰斩、凌迟,总之断然不会一刀给个痛快,必定会好生折磨一番。他们思忖半日,别无他法,亦然不敢耽搁,只 好星夜逃亡,在一处荒山野庙,胡乱拜了佛祖菩萨,竟从此作了和尚,但喝酒吃肉,百口不禁,是个实实在在的假和尚。” 万事通身后走出几人,道:“他们既然是假和尚,为何会莫名在此嵩山脚下出现?瞧其情形,似乎少林寺若有灾难,他们反倒要在下面看御防护、保卫寺庙一般?” 罗琴看待仔细,附耳道:“这几人身披皮甲,手执长枪,想必是巴蜀柳门的‘长枪七杰’。” 陈天识道:“长枪在手,威风凛凛,看似果真是豪杰。” 罗琴摇头道:“什么豪杰?这也委实抬举他们上天了。昔日三国赵子龙横枪跃马,长坂坡前几进几出,单挑曹营有名上将五十余名,何等的神威雄壮?这七杰若是与人动手,决计不会冒险单 挑,无论怎样,都要群起而攻之,非围殴不能厮杀。有人责怪,他们反倒振振有词,说什么‘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打架打仗,皆不离兄弟亲兵’,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打赢过几次。如 今却趁着押解袁子通的机会,在一旁耀武扬威,这等猥琐龌龊,让人不齿。” 陈不时哦的一声,不以为然,以为世上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之辈,比比皆是。 万事通眉头微蹙,不能言答。 罗琴道:“不识哥哥,你看七杰的对侧,尚有两个大汉,手上兵刃也是武林一奇,俱是黄金打造,叫做‘河洛双英’,胖的是哥哥刘强,瘦的是弟弟刘勇。只是兵刃虽然奇异扎眼,与万事通 的十个各色戒指一般显耀,但武功也是一样的平庸之极。” 便在此时,听得噗哧噗哧声响,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鸽子,端端落在他的肩上。万事通眼睛一亮,从它腿上取下信管,放它而去,又从管中抽出一张纸扎,阅毕之后,哈哈大笑,将手中纸扎 便示群雄,道:“若问其中的根由,一切皆在此处。” 众人围观,有人读出声来,却是说这三个假和尚欲投奔少林寺,不被结纳,又听闻有人要上得山来寻找念雷方丈的晦气,于是自告奋勇,不待少林寺应允,便在山下拦劫可疑之人,欲建立大 大的功劳,感动寺众,被引入庙中某堂,从此就是少林僧人了。几日来,可疑之人不曾捉得,却打伤了六个农人,七个路人,还有一头牛,以为‘此牛形迹鬼祟,必定也是包藏祸心。’少林 寺僧人听得投诉,遂派人下来劝告,但三罗汉皆不听从,依旧好心恶为,我行我素。少林僧人乃出家修行之人,逢此情状,那时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能,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在前方的路前 立了一块牌子,请路人绕道而行,孰料却被三人给砸了个稀巴烂。僧人哭笑不得,只好传言四周相邻百姓,央其各自注意,若是遇见什么生人来往,也应尽早招呼提醒,免受三罗汉呵斥轰赶 。少林寺罗汉堂首座念云大师又传下话来,要这三个假和尚约束手脚,不得随意伤人,否则必将遣武僧下山驱赶。三罗汉虽是耍赖滞留,但听闻此训,不敢不从,遂自行商议,定下个“若可 疑之人老老实实听从我等良言相劝,走出三百步外,便不予追究;否则,我等就可大肆出手,狠狠教训之”的霸王规矩。如此一来,周围乡人奔走呼号,交相提点,三罗汉护寺守庙的生意更 是清淡,冷冷清清,莫不寂寞。今日好容易来了一个可疑人物,是个嘻嘻哈哈的无赖道人,看似惫懒,不料其武功甚高,结果争执之下,教训他不成,却反被他教训了一番。那霸王规矩未曾 开张,自己三人便先被封闭了穴道,打坐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