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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夜色清凉乌云卷(壹)

正殿之内,念秋坐起身子,大声道:“两位施主不知还有何贵干?若是随身携带了好酒,且愿意供奉于我这老和尚,便请进来一叙。要是没有好酒,只想敬献香火,此刻庙中的和尚皆已逃奔 少林寺避难,不能接待,汝等只将铜钱银两放于门槛即可。假如这二者皆非心愿,不过是来此随意游玩,那请你们自去别处观赏闲逛,莫如这清净宝地扰我修行。” 陈天识愕然一怔,心道:“我与你好歹也有一面之缘、壶酒之交,称不得熟人,也称得故旧,奈何说话如此冰凉冷清,几乎不近人情了。”他不及说话,罗琴已然轻轻扯拽他的袍袖,暗暗使 将一个眼色,听她笑道:“我们是在此好奇游玩的,既然若列大师所言之第三条,只好离去,不敢讨扰咶噪。” 二人下得台阶,便在在寺庙之中各处看待打量,又在一处厢房前面,见韩三公大刺刺坐于地上,一手捧着烧鸡,径自咀嚼、大快朵颐,正吃得不亦乐乎。 罗琴拍掌笑道:“二袋长老所获颇丰,便在这肉荤不进、浓油不沾惹的和尚庙中,众僧惶惶逃遁藏匿之际,你也能寻觅得一只美味烧鸡。” 陈天识也是诧异无比,忖道:“这古庙之中如此开荤不忌,那可是大大的无礼了。” 韩三公哼道:“这支烧鸡是我自己昨日买来,放在厨房灶下灰堆之中,以求鲜嫩不坏的。此时取出食用,哪里是什么和尚的殷勤功劳?若说他们留下什么,不过如此而已。”言罢,另一手高 高扬起,掌中所捏,却是半只似黑不白的馒头。 罗琴眉头微蹙,道:“这食物看似有些腐坏了,如何能够再吃得?” 韩三公笑道:“如何吃不得?你这娇生惯养的女娃娃看它不过是垃圾废物,但在我眼里,半日生计,皆靠它来维持。”他见着陈天识的惊愕神情,若轻易就窥破得他的心思,又道:“那多少 和尚口中念经,心里却惦念着外面大千世界的花花美女、锦衣玉食,才是对佛祖之极大的不恭敬。凤毛麟角之僧,吃酒吃肉,不曾禁口忌舌,尝尽世间百味,但臭烘烘的皮囊之下,犹然修行 积德,广普恩惠,累积无数功劳,那才是真正的佛祖门徒,结缘灵山,具载极乐净土之入籍名册。我非和尚,只是乞丐,吃上一口鸡肉,暗存感激之心,寻思不可举止卑劣,该摒弃讥嘲讽弄 之邪、断绝害人陷义之恶、踏灭妒忌嫉恨之毒,便是佛祖得闻得见,也必定大加赞赏,绝无丝毫责怪之意。” 陈天识顿时怔然,笑道:“有理,有理,是我却自己拘泥,未能通透这般的道理。” 罗琴呸道:“不识哥哥,你莫要被他诳骗了。他哪里会摒弃什么讥嘲讽弄之邪,先前,先前在门外胡乱说话,他就是邪得紧了。”抬头往天上看去,咦道:“哎呀,不知不觉,这天色也就快 黑了。不识哥哥,我们回去罢,莫要与这老花子喋喋不休。”言罢,拉着陈天识匆匆往庙外走去,听得后面韩三公哈哈大笑,道:“妙哉,妙哉!天黑好办事,小两口卿卿我我,几乎羡煞人 也。”罗琴呸吐一声,头也不回。 二人欲潜入嵩山派中窥探究竟,观之那饶鹰邛怎样处置“撼山岳”袁子通,因此行程匆匆,疾步如飞。一路之上,尚有探讨闲聊。陈天识叹道:“也不知这念秋大师被从少林寺逐出,究竟受 得怎样的冤屈,如今听闻少林有偌大莫名厄难,竟也不甘心施手救援?”罗琴听他嗟叹,偷眼往他瞥去,见其神情惶然苦怅,倒似正在为少林寺担忧,不觉宽慰道:“你要忒多郁闷,想那少 林寺岂是寻常的寺庙门派?七十二般武艺,冠绝天下,里面和尚个个功艺高强,江湖豪杰、武林英雄谁不敬仰赞叹?不管什么人为难少林,欲轻易颠翻这巍巍武林泰斗,只怕也未必就可得偿 所愿。” 陈天识笑道:“琴儿说得甚是,倒是我多疑多虑了。”转头一念,又摇头道:“不对,不对,我看那位念风大师的武功也是高强得很呀!只怕不在顾前辈、你师父、‘竹芦双怪’之下,他匆 匆邀拳帮忙,又怏怏忿然离去,可见得应付对待之人,实在非同凡响。” 罗琴扑哧一笑,道:“几大绝顶高手之中,若说有谁胆敢向少林寺挑战,且有这份武功与势力的,唯独红日教教主一人。只是素来听闻红日教教主若出,旗幡招展、锣鼓喧鸣,好大的排场, 好壮观之气势,你看这嵩山冷冷清清,哪里有半分红日教挟威而来的痕迹?”不及陈天识应答,继道:“便是正若那念风大师所言,念雷方丈正闭关修持,万千紧急也不得出关,那也无妨的 。”陈天识愕然,问道:“这是为什么?” 罗琴吐吐舌头,嘻嘻一笑,道:“你忘了么?后面的庙中佛殿,尚有你以为技压群雄、武功堪称天下第一的念秋大师坐阵压轴呀!”陈天识苦笑道:“念风邀他,被他拒绝,这也是我们亲眼 所见。” 罗琴不以为然,道:“他云游四海、八方为家,为何偏偏此时返归嵩山,在下面与少林寺遥遥相望呢?分明就是担虑故庙旧寺的安危,千钧一发之际,便要出手救援。只是他也是个爱惜颜面 之人,昔日被少林寺驱逐出来,如今不摆摆架子,被念风和尚随意叫唤一声,就欢欢喜喜地答应,岂非是大大的难堪?” 陈天识啊呀一声,恍然大悟,喜道:“不错,我如何没有想到?”罗琴笑道:“便是你没有想到,才要我多思忖揣摩。”陈天识有些羞臊,讪讪道:“琴儿真乃女中诸葛,我,我便是那糊涂 的刘备,拜赐高见,所谓‘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莫若于此了。” 罗琴幽幽一叹,颇似有些感伤,说道:“听闻这思忖得多了,便会伤神,继而掉落头发。我想得多了,头发掉得多了,自然丑陋,你只怕到时侯要嫌弃我了。” 陈天识正色道:“果真那般,我也决不嫌弃。”忽然一笑,揶揄道:“你身上喷喷香的,若是头发掉落,也是芬芳飘扬、幽兰满地,不知多少男儿会争抢着过去拾取的。” 罗琴大是害臊,捏起粉拳往他砸去,却见他身形一晃,堪堪避开,笑嘻嘻往前跑去,遂微微愕然,心中又喜又急,一撩裙摆,急急追赶。 二人回到嵩山派外,天色并非全黑,目视远处,种种风物景致依旧清晰可见,若要翻墙逾院,极易被嵩山弟子察觉,于是不敢大意,又在一旁的山石丛林之中躲匿等候。过得许久功夫,淡月 悬空,银钩飘飖,又被一层轻薄乌云笼罩遮盖,这庄外人物物事,那是很难看得清楚了,若非提盏灯笼,数丈开外,已是漆黑一片,不听声音,难辨动静。陈天识与罗琴蹑手蹑脚来到了西侧 一处墙壁,方要攀登,听得上面脚步声响,原来是巡逻岗哨正好到此。两人抬头望去,见墙头灯火之下,站着一人,正是嵩山五子之一万五田,他旁边跟着几个嵩山弟子,一手提将刀剑,另 一手或挑灯笼,或举火把,不由暗暗诧异:“他今日方才回来,为何不曾好好休息,却亲自看护安全?”胡思乱想之间,听得有人道:“师叔,你鞍马劳顿,甚是辛苦,何不早些回去休息, 竟在这里陪伴我们?” 万五田摇头道:“元凶大恶本有两人,这袁子通虽然束手就擒,但那‘铁屠熊’朱天却侥幸逃脱。他二人交情不浅,我恐朱天会来伺机救人,不可不防。” 一弟子道:“师叔,听闻指使袁子通与朱天杀人的,便是今日与你共来同归的万事通,他,他果真是幕后奸佞么?” 另一人道:“说来此人也姓万,算得万师叔同宗了。” 万五田怒道:“你放什么狗屁,万事通不过是他的绰号,并非姓万。”继而深吸一气,面有疑惑之色,喃喃道:“真相怎样,我也不甚清楚,自有掌门人去搞清究竟。”几人絮絮叨叨,不肯 挪移脚步。陈天识心中焦急,往罗琴看去,见她嫣然微笑,不慌不忙,不觉讶然。罗琴附耳道:“莫急,他们稍时就要走了。” 陈天识大是奇怪,却听见远处有毛驴嘶鸣之声,接着有人叫道:“哎呀,那边有谁来了?”墙上垛牒之后,有人嚷嚷道:“师叔,莫非真是朱天过来劫人?” 万五田眉头微蹙,哼道:“他好大的架子,竟然不将我嵩山派瞧在眼里么?正是自寻死路了。”领着一众弟子匆匆奔跑。待听得他们走远,陈天识与罗琴纵身而起,窜上墙头,双足甫一落地 ,又轻轻一点,跃下院内竹影摇曳之处。 陈天识低声道:“我明白你将毛驴拴在道旁的用意了。它们大半日不曾进食,此刻正是饥肠辘辘,忍不住便大声叫唤,反将嵩山派之人悉数吸引得过去。”罗琴笑道:“好哥哥,你果真怕我 跌落头发,这番自己思忖考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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