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夜色清凉乌云卷(叁)
言老三第二招使出,剑锋微斜,划出一个弧圈,剑到半途,左足前迈,右脚跟进,借助疾进之势,手腕轻转,长剑攻路顿时变化。 嵩山众弟子啧啧夸赞,道:“这一招‘山水互济’绵中有刚,刚中有柔,遇雄则雌化温婉,撞雌便雄化强悍,使得的确巧妙,尽得我派剑法之‘形意相随、心动剑幻’的精髓。”陈天识看得 真切,心中也是暗暗称赞,心想:“看似变化力道,着实比那泰山剑法高明一些。”蓦然一念,心道:“是了,泰山剑法之中,那‘削云三式’与‘纳云六动’可谓其中最高精妙神绝的两招 。这嵩山派剑法之中,自然也会有骇人威力之杀手锏,不知又是怎样的一通风景?二者若能相较,孰胜孰败,谁又能分得清楚?” 罗琴见他全神贯注,心中又喜又爱:“不识哥哥以往最是不爱习武,听闻因此,也不知被他爹爹责罚了多少回,到得最后,连房中的床铺也给拆了,不休不眠也得学会把式师父的拳脚刀剑。 如今不同了,他自从习得泰山剑法与蝉吟老翁传授之‘吟天剑法’,又从容获得真本,修炼了《八脉心法》,不知不觉之间,对武学兴趣日益浓厚。” 言老三‘山水互济’使出,博得一片喝彩,心中更是欢喜不止。 假朱天大刀回旋,从腰旁转出,刀锋寒芒,正与其剑身平平贴合,口中道:“破了你这招。”言罢,却听得言老山一声冷笑,并未收势,左臂按住右腕,压住自己长剑的颤抖巍巍,待稳住刀 身之后,猛然叫劲,便看得剑刃朝外,贴顺着大刀刀身疾迅滑溜了过去。眼看即到假朱天的握柄处,手腕轻转,剑身翘起半寸,径直斫斩对方的五根手指。 假朱天啊呀一声,慌忙弃刀。只是他反应倒也敏捷,弃刀同时,矬腰下蹲,顺手一捞,不待大刀落地,已然重新将之接住,双腿弹跳,滴溜溜奔出几步,脱出言老三攻势范围,一口粗气吹搡 得面上黑巾呼呼直响,连叫侥幸。 言老三又喜又悔,喜的是自己占尽上风,面前对手,虽然咶噪,却看似毫无回手之力;悔的是没有掌握好跟进之机会,心道:“他方才甩刀之时,我若能急急递上一招‘苍松崖外’,只需剑 锋一封,顿时叫他无可奈何,他哪里还能重新夺刀,犹然与我反抗?” 钱四多愕然一怔,暗道面前朱天不愧是“黄谷六圣”之一,招式虽然不甚精妙,但果如其言,他那临敌应变的本领,却是叫人佩服无比。 二人又是数招过去。言老三每一招使出,皆有赞叹一片,假朱天叫嚣抵挡,看似落败之际,总能逢凶化吉,堪堪躲避。众人都叫可惜,钱四多面有微笑,言老三肆意卖弄,其实有些焦躁,各 有神情、面色互异。听得远远有人叫道:“原来是两头毛驴叫唤,却不知毛驴的主人到哪里去了,是敌是友,大伙儿可要当心一些了。”正是“灰龙手”万五田的声音。他手提长剑,引着一 帮弟子赶来。 罗琴低声道:“不识哥哥,稍时这里人多聚集,你我再要离开,怕是不易。” 陈天识受她提醒,遂不敢怠慢,虽然欢喜看言老三与假朱天的比武,一个招招精妙,却屡屡无功,另一人招式土气笨拙,竟然似无穷玄妙,但留恋不得,与罗琴伏下身子,借着暗处阴影,往 后面院落摸去。走出了许远,听见后面尚有假朱天呼喝惊讶之声,与那言老三嘲弄讥讽之音,又过几步,有些隐约模糊,再绕过几道廊柱,便听不得了。 前面一处八角庭房,格局奇异,大门之前,挂有几盏灯笼,各书一字,合并一起读来,便是“扬名立威,独霸江湖”。 陈天识不以为然,摇头道:“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嵩山派武功再高,胆气再是壮实,也不敢如此吹牛。”又见门上牌匾,书着几个金光灼灼的大字,却是“嵩山剑堂”。 罗琴咦道:“这嵩山剑堂,也是江湖上一处有名的所在,只是听闻除却其派中掌门人外,从来不许旁人擅入,违禁者格杀勿论。且各代掌门人对于里面的情形,皆是讳莫如深,从来不肯对外 说明一字半句的,因此多少年来,关于此地究竟,正是云雾缭绕,神秘兮兮的。” 陈天识哦道:“君子有所为,也有所不为,既然是人家的禁地,我们也不好闯入,便去别处打探吧?”言罢要走,却被罗琴一把拽住,道:“哪里去呀?你我夜行潜入,已然不是君子了,何 必遵循君子之规?”话锋一转,又道:“何况这些名门大派,多为那沽名钓誉之属,明里光明磊落,暗地里不知晓干了些什么勾当。这剑堂若是藏污纳垢之地,里面惨害忠良、禁锢妇女,你 我从外面经过,却视而不见,任其为之,岂非更非君子之道?” 陈天识愕然,喃喃道:“不…不会吧?”罗琴摇头道:“倘若袁子通所言属实,那些屈死的嵩山弟子皆断丧性命于自己的掌门人手中,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陈天识哑口无言,静默之间 ,已然被罗琴拉往剑堂,不自觉地挪移脚步。 门隙未严,想必有得人物进去,未曾见门关上。二人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四处窥看,目光逡巡一遍,不觉大失所望,只见里面桌椅家具,茶盏碗碟,俱是极其普通。双侧墙壁倚立着两排铁架 ,架上挂插许多长剑,尽入鞘中。 罗琴随意拔得几柄,叹道:“这些长剑实在普通,都是花上几两银子,就可以在铁匠铺打造买制。如此装饰,也配藏纳于其中么?”扭头一想,若有所思,笑道:“不识哥哥,此刻这般寻常 ,究竟有何珍重稀奇,要偏偏当作禁地?” 陈天识摇头道:“莫非是里面尚有机括?” 罗琴笑道:“我也是这般思忖的。” 二人便在此堂到处看待揣摩,遇着看似古怪的物事,便上去拾掇一番。罗琴见帷幕之后,挂着一幅水墨书画,画上一个道人,道骨仙风,体格非凡,走于云端之上,若乘风纳云,潇洒飘逸。 陈天识笑道:“看他形貌神情,与外面雕像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想必就是嵩山派之开派祖师爷了。” 罗琴上下打量,颔首道:“不错,就是他了,如此讲来,他也是道士。此后历代更迭,门人皆已经入世了,反将道家根本忘得一干二净。”看画首右侧,以小篆写有字句,却是:“《洞元经 》云:修养之道,先除嗜欲,内合五神;次当绝粒,心不动摇,六腑如烛。常修此道,形神自足,专修静定身如玉夫人心起万端,随物所动。常令静居,不欲与众混同,内绝所思,外绝所欲 。恒依此道,元气自足。” 陈天识叹道:“世人都想作那长生不老的神仙,但是要绝情寡欲,天下虽大,又有几人能够行得?我是万万不能了。你呢?琴儿。” 罗琴听他问起,摇头笑道:“我只要当一个快快乐乐的凡人,这清心淡望,我才不喜哩。” 她在画前转悠几番,眉头微蹙,道:“不识哥哥,你看这画中人物,与那外面的雕像可有得什么不同么?” 陈天识道:“哪里有什么不同?” 罗琴仔细打量,忽然一拍手掌,道:“是了,你看他腰间的袋子,似乎随风飘荡,可见得里面并无一物。我记得外面的雕像之中,他袋里却是装满了东西的。只是是些什么东西呢?”语毕, 一双眼睛往四周探去,看得旁边柱上,用红绳挂着一个极其小巧精致的小篓,篓中摆放了几颗石珠,颗颗圆滑,但是大小不一。她又见后面一扇若有凸出的雪白墙壁之上,也挂着一幅水墨图 画,却是一人在灶前做饭,竟然坐在小凳上睡着了。灶台之上,铁锅白气缭绕,边缘的汤水似乎都要泼溢出来。 陈天识“哎呀”道:“他如何睡着了,还不快些醒来,解开锅盖么?” 罗琴本是沉思不语,听他此言,双目一亮,道:“不识哥哥,你方才说道什么?”陈天识不解其意,喃喃道:“我看里面汤汁要窜盖而出,便急要梦人揭开。” 罗琴喜形于色,道:“是了,是了,正是要‘揭开’它。”伸手将画摘下,果真见它后面有几个圆圆的凹槽。罗琴眼睛一转,将小篓的石珠子一个个按照大小填塞进去,不多不少,不大不小 ,正好将墙壁补完。待她将一切做完,便听得轰隆一声,旁边绘有双龙戏珠的墙壁,陡然开了一扇小门。先前门痕隐匿与波浪海涛之中,为浓重色彩、斑驳浪华所淹没,若非最为仔细觑看, 反倒不易显现。罗琴与陈天识咂咂舌头,夸赞道:“此间机关如此奇妙,可见建造之人心思委实缜密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