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争歇不休意难眠(叁)
早有几个僧人从寺庙之中飞奔而出,将念风抬上担架,急急回去休养安歇。三和尚听得念云大师允诺,心中最是欢喜,此番心中盘算,便是落到哪一殿、哪一堂才好,彼此相顾一视,俱是一 般的心思:“心禅堂为高僧之地,没有十分的修为,哪怕只有七分、八分,也不得引入;达摩堂多是中年武僧,虽然习武,又以佛理功课为主,自己几人才学浅薄,那佛经更是一窍不通,万 难为金;算来算去,只剩下罗汉堂了。此堂极好,多练武功,每日念经礼佛的功课也有,却受拘于学习禅悟,不似前两堂一般,动辄便要讨论精修、商榷共研。”于是纷纷跟在担架之旁,随 念风而去,就要殷勤伺候,窃喜道:“若得他欢喜,以后的日子便好过了。” 念云大师窥破得他三人心思,不觉莞尔,暗道:“你们就是入了少林,究竟派在何处,是习武,还是杂役,皆要看资历、天赋决断,世上拍马屁的那一套,在少林却是行不通的。”转眼瞥看 慧暗和尚,脸色陡然凝肃,沉声道:“慧暗,你乃四年前投奔我少林寺为僧,之前来历,你说是纠结人命官司的关西亡人,只怕是妄语吧?” 慧暗眼看得事情败露,再也藏匿不得,索性放开心框,大声道:“不错,我是骗了你们。可笑昔日你们盘验了许久,左右窥探,也不曾发觉我话语的破绽,实在是可笑之极。” 念云大师叹道:“我说一,我们便相信一,你若说二,我们就相信二,佛祖跟前,你要说谎,我们岂能奈你若何?” 慧暗闻言,愕然一怔,继而冷笑道:“如今你却知晓我是骗你们的了。” 念云大师微微摇头,道:“我方才观你招式,乃是西域少林的虎爪功夫,莫非你是西域少林僧么?” 慧暗昂然道:“正是,我西域少*功高明,也曾冠绝天下,却偏偏被中原嵩山少林寺抢夺了风头,我心中不服,于是过来卧底,倒想见识一番中原武功,较之我西域一派,究竟有哪里了不起的 地方?只是在这里穷耗了数年光景,也见识了嵩山绝技,除却念雷还有的几分本领,余者武功,尽皆平常,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夸道的。” 众僧闻言,脸上皆有恚怒之色,暗道:“你这口气却与那‘云里雕’薛飞颇为相似,只是他乃肆意胡言夸张,不过为了抬高自己的名声罢了,你却是要表彰西域少林小派,借我嵩山少林上位 博誉而已。” 念云大师道:“你要比试,大可光明正大,又何必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慧暗不以为然,道:“佛家眼中,一切皆空,我明斗也好,暗算也罢,其实都是无常,你又何必执拗?” 念云大师道:“既然一切都空,我嵩山少林胜过你西域少林也好,你西域少林强过我嵩山少林也罢,亦然不脱离这‘无常’二字,同样难脱得烟云虚幻,你又何必执著呢?” 慧暗神情惊慌,胸中底气不足,急道:“我是佛门之人,我,我看得开,可是别人却看不开。” 念云大师喟然长叹,道:“你这就是强词夺理,且道理不通了。一者你若是看得开,别人怎样以为,那是别人的观点,又与你出家人何干?胸中只有乾坤、心灯自照日月,佛理浩然便是了。 二者,你若是果真顾忌别人的想法,使用毒针伤害念风首座,别人又会怎样说话?轻者道你人品卑劣,重者说你西域少林乃恶毒之派云云,你岂能承受悠悠之口、莲花之舌?三者念风首座与 你无怨无仇,你却陡施毒手,可见你心肠凶横恶毒,没有半分的佛家慈悲之心,既然没有佛性,又怎会懂得‘无常’真意,却反用这二字绕我?” 慧暗和尚面如土色,一时不能说话。 罗琴笑道:“其实他还有别的原因吧?莫不是与少林寺《易筋经》被盗尚有干系?”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愕不已。慧暗和尚狠狠盯来,道:“我针刺念风,无非是听他以前说过我西域少林的坏话,因此心存芥蒂,本想因此给他一些教训,并非思过要取他性命。” 罗琴却不惧他,冷笑道:“你便没有出寺和恶人串谋勾结么?” 慧暗信誓旦旦,大声道:“我从西域少林出来,虽然路上风尘滚滚,吃尽了多少苦头,却径直奔赴嵩山少林,入得寺后,数年之间从未踏出寺门一步,哪里会和恶人勾结?臭丫头,你休要满 口雌黄,在这里胡乱说话。” 陈天识眉头一蹙,面有鄙夷之色,冷冷道:“莫非这位慧暗师父,也是因为当初人品太差,被西域少林轰赶了出来的?他无可奈何,于是投奔中原,又与恶人勾结,伤害念风大师?” 罗琴笑道:“不识哥哥,你也是这麽想么?可见得事实昭昭,他想要抵赖也不能。”念云大师愕然。 那红日教的中年男子拍掌笑道:“好,好,你们这一对娃娃颇为聪慧,竟能猜测得一个八九不离十,果真叫人佩服。”众人此刻对他皆有莫名信赖,听他如此言语,暗道:“他这般说,就定 然不假了。” 钱南村忽然大声叫道:“就是也,就是也,他既然一路奔赴嵩山也,从来也不曾踏入外面半步,又如何会有这等歹毒的暗器也?” 便看得两个僧人从慧暗袖中,果真掏出了一个浅薄的木匣。念云大师接过观看,见匣端一边按有五指指印,能够趋握扎实,另一端开有五个小孔,想必就是激射毒针之所,略略嗅之,能闻得 隐约腥味,正与先前针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中年男子笑道:“方才他虽然举起了虎爪,但是并未打下,究竟是否西域绝技,我不甚清楚。”咳嗽一声,轻轻嗓子,又道:“不过听闻嵩山派有一路‘虎阳拳’,中间有几招却与西域‘伏 虎拳法’有得几分相似。” 念云大师心中一凛,忖道:“他说得极是,嵩山派中的确有一路‘虎阳拳’,我曾经见过,确与西域少林‘伏虎拳法’有得几分类似,莫非--”思忖之间,惊疑不定。 慧暗颤声道:“你莫要胡乱牵扯人家嵩山派,我…我这拳法的确是西域少林正宗伏虎拳法。”朱寻籁笑道:“我们银月教虽然与西域少林都在雪漠荒凉之地,但西域广大,彼此相隔身远,平 日并无什么往来。你说自己的拳法是‘伏虎拳法’,我们也是久仰大名的,不妨使来让我们看看。”慧暗冷笑不语,笑容之间,嘴角抽动,心中甚是紧张。 江嗔鲍叫道:“听闻当初这‘伏虎拳法’使得最好的,便是寺里的一个凶和尚,唤做铁头陀的。他是你什么人?” 陈天识闻言,心中顿时一动,暗道:“当初青城派顾老前辈传我‘伏虎拳法’,便说道此拳其实得之西域的一个恶和尚身上,难不成就是这江令主口中所说的铁头陀么?”陡觉手臂微动,却 是罗琴使了一个眼色过来,不由恍然大悟,忖道:“原来琴儿也是如此心思。” 慧暗瞠目结舌,心中苦道:“铁头陀是谁,我从来不得听闻。”半晌推诿不得,方迟疑道:“他…他是我师弟。”江嗔鲍啊呀一声,颇为惊讶,在场中来来回回踱了几个圈子,哼道:“狗屁 ,狗屁,胡说八道。”何消说森然道:“他是怎样一个狗屁的法子,你也该让大家听个明白呀?”江嗔鲍道:“看他样子,想必不过三十六七岁吧?我曾见过铁头陀一面,此番若在,其少则 也有四十七八岁,十岁左右的差距,怎么反倒会是他的师弟呢?”何消说微微一笑,比哭难看,冷然道:“原来如此。” 慧暗浑身一震,颤声道:“这你便不懂了,我入门比他早,按江湖规矩,我自然就是他的师兄。”说话间,眼睛往左右窥探,似乎怕那铁头陀就在附近,闻听此言大怒,出来就要寻他算账。 江嗔鲍哈哈大笑,对林月明与杨林一众道:“不假了,这人定然是假冒的西域和尚了。那铁头陀本是弃婴,为方丈收留,纳入西域少林为徒,方才养活长大。若论入门的先后,你这恶僧尚未 出世,他已然执着扫帚在庭院打扫清洁了,如何会比你入门还晚?这便是他的狗屁了。” 慧暗脸色大变,支吾不得,神情更是惊慌不已。 罗琴眼睛一转,道:“好,好,说来也怪,以前我偶尔拣得一部拳谱,就叫做‘伏虎拳法’,据传源自西域,若是你真为那里的弟子,何不与我较量一番,众人一看,便知真假。”众人哭笑 不得,暗道:“你两个不是红日教的朋友么?看似尚是少林寺的贵宾,如何现在与铁头陀又扯上了干系?”暗暗惊奇。 慧暗和尚心胸奸诈,心中大喜,暗道:“你一个小小的毛丫头,哪里懂得什么西域的拳法,不过是故意如此说话,诳骗我真相罢了。你要吹牛,却反倒帮了我的大忙。好,我就想法子与你比 试一番。哼,比试毕竟是假,得了机会便即刻逃脱才是真。”遂佯怒道:“你要与我正宗‘伏虎拳法’较量,果真是不畏死乎。我确确实实乃西域少林弟子。是了!你看我动弹不得,便故意 咶噪,沾着几分口舌的便宜罢了。”江嗔鲍嚷道:“怕什么?就让他们比试一番。我们守在这里,只要你少林寺自己不放他逃了,我们也决计不会让他逃掉的。”银月教众人纷纷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