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泰山飘袂威不在(伍)
罗琴眼前一黑,踉踉跄跄就要跌倒,却被一旁郑念恩扶住,低声道:“怕什么,那卢老头武功再高,要这般无声无息地逃去,挟带余老头一人已然不易,你情哥哥若是真在此地,也不能被其 转移挪匿。”罗琴一呆,道:“若是,若是不识哥哥不在这里,那岂非--”不及说完,萧季哈哈笑道:“你情哥哥要是有些利用价值,那‘竹芦双怪’自然不会杀他,莫忘了丐帮弟子遍及 大江南北,若是真要寻找一两个人来,旁人海底捞针诚然不易,却难不倒丐帮花子。” 罗琴心中稍安,她冰雪聪明,这些道理岂能不知?不过是惊惶失措之下,一时乱了阵脚方寸。几人说话间,慕容翱潮已然举步朝小院内里走去,尹可任瞧着无嗔道人默默无语,那罗琴、萧季 、郑念恩、孟纵连已然按耐不住,随着慕容岛主来到小屋跟前。木门紧闭,屋檐下攀满蛛丝,壁泥斑驳脱落,外面白灰散尽,露出里面灰黄土色,草蔓绿纱若垂若衔,吊在窗楣上。罗琴看着 门上的小小吊环,粗糙之极,锈迹斑斑,胸中砰然乱跳,双眼直勾勾地盯在上面,始终不敢伸手去门环。萧季道:“你不敢来,我来。” 方要上前,却被慕容翱潮横臂拦住,冷冷道:“劫后欢娱,岂能假手;切肤之痛,怎可替代?”萧季愕然一怔,挠挠头皮,嘴角一扁,翻眼道:“文绉绉的什么话,我可听不懂,你只说莫要 我胡乱帮忙就是了。倒搞得自己象个秀才一般。”慕容翱潮面有得色,转瞬即逝。孟纵连不觉莞尔,笑道:“他若应大比之期,定能中个举人,便是进士也未尝可知。”萧季拍掌笑道:“了 不得,了不得。”转眼瞥看罗琴,见她凝目蹙眉,双手互握摆在胸前,不由一愣,不再咶噪,眼目绕过她往群丐、泰山派、崆峒女派瞧去,见徐天平不曾跟来,却一个人立于树下,若有所思 。 梅还心咳嗽一声,微微提气鼓壮精神,抱拳道:“不知,嗯,刘姥姥与无嗔道长如何会星夜来此?”他本欲说“不知无嗔道人与刘姥姥如何会星夜来此”,转念一想,刘姥姥此人度量狭窄, 脾性虽然火暴,性情绝无恢廓之谈,便即话头一转,把她放在了前面。无嗔道人不以为然,叹道:“愚下弟子不才,虽然被逐出了师门,但念及昔日旧情余谊,看他蒙难,不得不赶来救援。 ”梅还心愕然,略一思忖,方始恍然大悟,他口中所说的不才弟子,该是那小道人孟中了,其与方效颦据闻为钱为情私奔,此事江湖上传扬已久。各路豪杰黑道垂涎宝藏下落,纷纷追踪蹑迹 ,便是丐帮弟子也四处打探,先前一度得了讯息,但跟至神木山一带,便即失去了他们的下落。刘姥姥冷哼道:“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此事天下皆知,哪里还能隐瞒?老身此来,一者为 了那两个小贼身上的藏宝秘密,二者便是欲清理门户,教不得世上再添一对野鸳鸯。”话音甫落,听得传来一声叹息,说不尽的荒凉沧桑,正是树下徐天平所发,他双目呆呆望着天空,此刻 天色微亮,残月惨淡,几近消迹,晨曦光芒从散云碎雾间泄下,照在他的脸上,神情堪似落寞孤寂,眉宇神色虽和,但风过叶落,从他面前缓缓飘过,竟似几份凄慰。刘姥姥眉头微蹙,斜眼 瞥他,脸色冷然,忽然浑身一震,仿佛痴了。梅还心说道:“难道他们也来到了扬州城么?” 包向泓招*缘过来,低声附耳得几句。*缘连连摇头。包向泓转过身来,奇道:“本地净衣派分舵弟子并非看见孟、方二人,他们怎样蒙难涉险了?”无嗔道人不及应答,却看刘姥姥蓦然醒觉 ,提着拐杖怒气冲冲地往大树下走去,杖尾重重笃地,喝道:“老花子,我四处寻你不到,原来你舍了嵩山,却混迹于丐帮之中,今日你我老帐一并清算,也了却这几十年的恩怨。” 徐天平叹道:“这位大姐,你说哪里话来?我,我可不认得你。”刘姥姥往地上吐口唾沫,狠霸霸地说道:“你不认得我?徐天平,我的记性可好得很,你便是化成了灰,我,我也认得你。 ”一双眼睛牢牢盯着他,丝毫不敢松懈,倒若怕他又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了不成。徐天平苦笑道:“老花子确实姓徐,但不叫做徐天平。”萧季数人面面相觑,暗道:“他不敢承认本名,却 是为何缘故。这老媪说他便是挫骨扬灰,也能辨识不假,其语气森森、愤怒异常,难道是他的往岁大仇人不成?” 刘姥姥白发飘起,怪笑连作,说道:“好,好,我这头发都白了,你却还把我当作三四岁的小女孩哄骗。”陡然出手,拐杖朝之当头劈下,将近未近之时,双臂环转,引着那杖身滴溜溜化了 一个圈,径戳老花子面门。徐天平“啊呀”一声轻呼,竟似被惊得呆了,张口结舌、圆睁双目,一时忘了躲闪。众人尽皆骇然,有人禁不住叫道:“你,你怎么对他下手?”那杖头呼啸带风 ,力道甚大,却在离徐天平的鼻头不过数寸处歇停,听得刘姥姥喃喃道:“我这一招,你,你不记得了?”袁美与几位女子遥遥观之,心下莫不诧异,相顾讶然,终究不敢过去询问。 徐天平长长吐了一口气息,一手掂袖擦拭额头的冷汗,苦笑不已,叹息道:“大妹子,你我以前见过面么?我少年时练过一些武功,上不得台面,你刚刚不能收手,我,我此刻只怕已经成了 黄泉路上的亡魂。”突然“嘿嘿”一笑,一副心有余悸的骇恼模样,又道:“好在无事,否则被你冤枉断丧了一条老命,我死不瞑目,头七之夜也要化作历鬼来寻你晦气。”从袖中慌慌张张 掏出一块红色布帕,迎风抖展,显耀一番,揣入怀中。刘姥姥大为失望,登时哭笑不得,懒得睬他,心想:“这绝不会是嵩山派的徐天平了,那老鬼若是还活在世上,绝然不会象他这般没有 风骨硬气。他,他三十年不见了,莫非岁月摧磨、疾病痛加,早已经辞世亡故了么?”不觉抬眼往天空望去,微晓曦明,竟然说不出的惆怅悲凄。 便在此时,听得一声欢呼,却是罗琴推开木门,看见室内盘膝坐着两个人,一人鼓嘟嘟挺起腮帮,当是想拼命动弹,但穴道受制,只憋得香汗淋漓,不是金庚孙金大小姐是谁?只是她虽然气 血不畅,但勉强摇摆之下,身形微微倾斜,失了重心,歪歪倒倒靠着旁边一人肩上,若非被那人撑着,只怕早已卧倒在地,好不狼狈难堪了。饶是如此,她这姿态甚是不雅,也可谓几分滑稽 ,教人好笑了。旁边那人眼泪汪汪,泪流不止,苦于穴道不畅,一个身子坐得笔挺。罗琴又喜又怒,喜得是两人皆是安然无恙,怒的是金庚孙与杨不识脸贴脸、耳鬓厮磨,看似好不亲热恩爱 的模样,待缓过神来,放知二人被“竹芦双怪”点了穴道,心下立时释然,冲过去手指疾点,那金庚孙“唉呀”叫唤,躺在地上,口中叹道:“我的妈呀,可,可把我累坏了。” 罗琴微微莞尔,不及应他,手指在杨不识身上连点了数下,看他还是跟木头般巍然不动,心中登时大为焦急。萧季大刺刺走了过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杨不识,嘻嘻一笑,道:“这便 是你那负心薄幸的情哥哥么?长得还不错。可惜老花子没有女儿,否则无论美丑,也要塞给他作正房了,那时你这小化子只能作偏室了。哈哈!”话出手点,便在杨不识右肩“肩井穴”狠狠 来了一下子,手腕微转,却不回势,一掌贴于其后背,往下捺滑几寸,反手又是狠狠一拍,“劈啪”有声,说道:“好了,小子,快起来吧。”杨不识浑浑噩噩,双目无神,嗫嚅道:“我, 我起不来。” 原来卢先生随便封了金庚孙的穴道,料她不能逃脱,但忌惮杨不识武功了得、内力浑厚,是以用上了一些其余手法,不仅点了他上身几处穴道,同时还点了他双腿要穴。孟纵连颔首道:“这 ‘竹芦双怪’做事情倒是很小心。”双手轻轻放在杨不识腿上,稍稍揉捏,突然握起拳头,凸崩食指,在各处狠狠疾压数下。杨不识只疼得“啊呀”叫嚷,罗琴大惊失色,伸手便欲去推开孟 纵连,怒道:“你做什么?”甫觉肩头一紧,侧头观看,却被杨不识伸出一只手来,稳稳扶按,看他微微一笑,摇摇头,自个儿晃晃悠悠、眦牙咧嘴地慢慢站立起来,原来双脚经络气血渐畅 ,再无大碍。 孟纵连后退几步,抚须笑道:“老怪物下手极重,他穴道凝滞已久,寻常解法无济于事,非用重手法对应破之,则不能解穴。”罗琴恍然大悟,不觉羞臊得满脸通红,她虽然化妆,但杨不识 自她进门第一步起,便已然认出了她,此刻只觉之脸若六月彩虹,更胜三月桃花,娇妍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