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旌旗猎猎北风来(貮)
“翠芬垂地云凿林,云凿林,不辨是林随云转,还是云陷林中;山歌遥遥曲芳径,曲芳径,不知是径落曲间,抑或曲绵径长。小虫唧唧,盘根行枝,悄蚀空心一段榆柳;轻风长长,饶藤转蔓 ,怎吹飘散几根松楠?小溪闹幽处,大珠小珠敲玉盘,磐石坚固,星点坑坷;光耀爱暗地,粗丝细线穿机枢,织女眼红,神女嫉妒。修竹流云,节节高,节节高不及九霄云汉,翠藓拥蓝,片 片玉,片片玉万难采摘腰佩。柴扉半羞开掩,依稀儿童面;窗格几重破推,恍惚寒霜鬓。竹蓝小花,屋檐翘角倒挂,尽攒艳;奇花异草,满地萦回张扬,皆奇芭。任他闹哄哄红尘斗转,一心 存冰壶,惬欢当酒虫;由他咶噪噪百世星移,唯愿修风月,恬淡作樵读。” 王萍引着杨不识与辛英二人离开小湖蔚岛,日过晌午,气节蕴热,遂施展轻功,一路腾挪纵横,疾奔如飞,径直投东而去。王萍轻功寻常,辛英提气之术也是泛泛,其间便以杨不识跳得最高 ,跃得最远,但他拘步限履,刻意凝滞,尾衔二妇之后,并不超赶。王萍最前,辛英居中,他在最后。约莫过得三盏茶的工夫,听得散鸡打啼、游鸭嘎鸣,却是来到了一处村野,此时正是初 夏时节,但见村内乡外,皆呈碧沉沉花阴柳绿、红灿灿艳花盛朵、紫巍巍烟云垂地,青冉冉过风摇曳。 村口处水深叮当,晶莹鱼波,光芒闪烁,左引右带着一条小河流,甚是清澈,几若见底,卵石斑痕清晰,鱼草历历可辨。水上架着一虹小桥,挂蔓留藤,桥面俱是切割齐整的八角青石板砌筑 ,彼此密密无缝,贴合最紧,更见江南风物绢秀灵巧、水土清明含韵。桥旁护栏不高不矮,栏间石柱,柱头上俏蹲数尊雕刻,鸟兽互异,神态不一,尽皆栩栩如生,形似活物。仔细窥之,有 麒麟睥睨显威;得神龙腾云耀圣。朱雀展翅,炫凤凰之仪;玄武负重,标大龟之劳。双骏拉车,骏大车小;青衣抬轿,衣宽轿巧。杨不识暗暗乍舌,心道好一处村野,竟然风雅如是。 三人越过桥去,桥尾用汉白玉铸建一座石台,上面立着巍巍石碑,便是镌刻此词,字拟小篆,牌曰《临桥仙》,其作者姓名、生平皆为不详。王萍讽文诵句,虽然身形肥硕,然口舌清脆,吐 字清晰,听来倒也少沁心脾。碑旁尚有小像,乃女子舞剑图,杨不识见之,愕然一怔,暗道奇怪,原来此女子容止装饰,却与耶利青锋妻子雕像甚同,细细观之,略有差池,原来此像女子的 眼目更是大些,兼手握长剑,倒显得威风凛凛、拔俏机灵,与原塑颇有迥异。 便在此时,听得前面有人唱道:“黄金好,满箱劳,腰软腿麻汗潮潮;白银好,众人笑,皮酸肌怠呼叫叫。不知人生短,妄念摘仙桃,若有长生人,谁能把来瞧?大富隆贵盼久长,稍不如意 便啜悼,好似哀哀病人如荒膏,却是不知落魄转眼旁,荣华空幻水月靠;黄梁清梦醉半醒,多秉空净就脱扰,若象咚咚冷泉把身泡,终能醍醐精神呼吸上,冷眼冰心浮云逍。都言夫妻本是同 林鸟,大难各飞把羽撂;白头偕老,不敌痴情孤薄;与子共迈,难抵绮念缥渺。求功名,昔日寒窑辛苦早忘了,信义口中啖,举止不屑瞧;求利禄,当初破袄寒酸久忘了,笏带腰间围,紫蟒 摇摆倒。荒唐,荒唐,走狗叫猫,自陷烦恼,虑虫忧雀,偏喜煎熬。” 杨不识暗暗惊疑,王萍颔首微笑,就见前面走来一老一少,细笠步衣,轻快前来。那老者冷眼峻容,不苟言笑,少年人眉目如画,甚是峻峭,这词曲便是他唱来的,清脆悦耳,如风过银铃, 十分好听。那两人健步如飞,瞬间已然走到了杨不识跟前,把歇脚步,上上下下打量杨不识与辛英。 王萍大为不悦,心中暗道:“人生得好看,委实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沾得些便宜呢。他两人男俊女俏,较我自然悦目许多,只是老娘虽然肥胖了些,却也不丑,不碍观瞻,他们老头小娃好 生无礼,倒视我为野怪瘟神一般,斜睨一眼,不肯看待第二眼。” 辛英也被瞧得不甚好意思,转过肩头,瞧见杨不识背上附着黄花绿叶,轻轻伸手替他掸拭。杨不识脸色微红,想起罗琴素日里最爱替自己清整理洁,心中格登一下,急忙闪避一旁。辛英脸上 闪过一线青色,转瞬即逝,鼻中微微一嗤,不再瞧他。 王萍哼道:“什么人?莫非是山野小地的村民,没有见过外乡人么?”那年轻人扑哧一笑,道:“说的是,我叫柳庭花,这位贾叔叔唤作龙汉,虽然算不得本地土生土长之人,但居住颇长, 算来也是半家村民。”杨不识心中纳闷,只觉得曾在哪里相见,便看柳庭花嘻嘻一笑,道:“你不记得我了吗?当日嵩山半腰之间,茅亭草棚,粗茶淡水,可有着一老一少两位伙计殷勤伺候 、前後照应呢。” 此言一出,杨不识恍然大悟,“啊呀”一声,愕然道:“记起来了,只是你们--”当初仓促,粗粗瞥略,此刻但见柳庭花模样,却是皓齿朱唇,顾盼飞扬,瓜子小脸,灵透机巧,一双柳眉 淡滑显秀俏,一对妙目乱转星移,心中便疑窦丛生,忖道:“他们怎么会千里迢迢,从江南之地赶赴嵩山卖茶开铺?”又见这位柳庭花白衣胜雪,乌发蘸墨,双鬓若沾三分春,刘海抖额,精 神奕奕,顶髻用竹色丝布包扎整齐,暗道:“他自言村民乡人,但风流如此、雅量高致,难怪唱词与众不同,且方才曲调悠远绵长,节拍难以把握,非不懂音律之人断难为之,可见这位兄台 也是性情恢廓之人。” 他心中好奇,莫名生出于这位柳庭花攀交之心,不由对之微微一笑。两人迎面,四目甫对,那柳庭花微微一笑,侧身对贾龙汉道:“贾叔叔,烦请你自去送信,非要教他们送给咱们一些好处 利是才行。咱们不得好处,他们也落不得什么好处。”贾龙汉颔首离去,顺着旁边一条道路缓缓而行,却不过桥越河。便看柳庭花往後退开一步,张开手脚挡阻于道中。三人不明所以,相顾 诧异。却听得脚步声响,那贾龙汉走出三四丈远,蓦然转过身子,反向回走,淡淡道:“公子,你一人留下,可能应付得他们?”柳庭花摇头笑道:“不怕,我应付得来,你快去送信吧?他 若是还不相信,你便将症状一条条说出来,教他自己反观对照。是了,群丐纠缠,最是牵扯不清,你可要当心了。”贾龙汉昂然道:“他们那点末微本领,岂能困顿老夫。”拨开枝叶,撩推 荆棘,再不犹豫。 柳庭花见贾汉龙走远,扭头咯咯一笑,瞧定杨不识,呵呵道:“诸位大哥大婶,今日你们若是过不得我这一关,那便是铜墙铁壁挡于前,没有万两黄金莫能开的。”杨不识闻言,登时瞠目结 舌,呆呆看着他,哭笑不得。辛英眉头微蹙,轻轻扯扯杨不识的袍袖,叹道:“虽然唱曲诵词,其实却是大强盗呢。”叹息之中,听来颇有揶揄之意,竟然幸灾乐祸,转念一想,不觉恚怒腾 腾,暗道:“他说什么胡话,我何曾便是大婶了?”王萍哈哈大笑,显见得柳庭花将辛英与自己相提并论,甚是开心。 杨不识不及答话,听辛英厉声说道:“呀呀!可不是我听岔了,是谁要万两黄金的买路钱么?”柳庭花大声道:“不岔,正是万两黄金,少一钱一毫也不行。” 辛英呸道:“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世上却有你这般偌大口气、狂妄无比的拦路强盗哩。我们是谁,你也不睁眼瞧清楚了,果真是个睁眼的大瞎子。”言罢,拍拍腰间长剑,啷啷有声。方才杨 不识见贾汉龙缓缓小跑离去,虽然作速不能,但脚下轻盈无比,灰尘不沾不扬,便知此老者内力浑厚,轻功高明,心中暗暗凛然。辛英武功远不及他,江湖阅历亦然浅薄,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玄妙,只道那贾龙汉不过寻常的乡下老头,这柳庭花想必是村中的浪荡子弟,土人欺生,见这外乡客,便要勒索钱财。心道:“他教那贾老儿去送什么书信,想必也是为了敲诈,此时又胆敢 向我们索要黄金,且张口万两巨数,当真是昏了头了。”“勾死人恶医”王萍也不曾牵挂惦怀,未知对方深浅,双手抱臂,嘴角撇翘歪斜,颇似不屑。 柳庭花笑道:“这位姊姊粉面桃花,甚是漂亮,便连我这等不好女儿色的登徒子也忍不住想抱你亲一亲、香一香,奈何说出话来,好不粗弊野俗。”一只手轻轻拍抚胸口,唉呀道:“吓死我 了,吓死我了。”连说几声,话锋一转,依旧笑道:“只是我是个牛脾气,你若不打败我,或是奉送万两黄金,我决计不肯放汝等轻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