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龙争虎斗山河倾(叁)
寿春城西,山洼连绵,翠烟迤逦,无怨道人骑着马窜入一片夹竹桃中,忽然止马歇住。其后无飙道人滑势正急,见他突然停下,不及打住,大惊失色,急忙飞身而起,一个筋斗落于旁边草地 ,足下两根树枝已然磨得屑薄,横飞出去,撞于贴地一块矮石之上,“啪啪”两响,烂粉残梗,被击沉纷纷粉末漱漱落下。 无飙道人大声道:“这又是怎么了?”无怨道人跳下马来,说道:“事出仓促,却让师弟受惊了,莫怪,莫怪。”走到一棵树下,似乎仔细打量什么东西。 无飙道人哼道:“我轻功还算是不错,尚自负几分机变能力,还不至于被你吓着。”双袖左右一摆,反手背立,大步走了过去。杨不识悄悄藏于树顶,好生奇怪,暗道:“不知无怨道人在瞧 些什么?看他模样,该是老成稳重之才对,真会没由来嘎然止马?”又觉好笑:“若是没有由来,他怎会说道‘事出仓促’呢?竟是我有些糊涂,胡思乱想了。”稍时听得无飙道人“咦”的 一声,并无说话,两人“沧啷啷”拔出长剑,将白马栓在树干上,小心翼翼地拨开枝叶,走入林中深处。杨不识跳下树来,趋步来于先前他二人站立之地,就见旁边一棵夹竹桃上,有人用剑 刻了一个骷髅头,虽然只是寥寥数划,但栩栩如生,因此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杨不识忖道:“这标记如此可怕,想必那着刻之人,多半并非善类了。”不敢懈怠,走入林中,前面虽然无路,但草叶纷沓缭乱,东倒西歪,皆是无怨道人与无飙道人留下的痕迹。直走了约 莫半盏茶的工夫,看见旁边赫然一具尸体,尽已腐烂,头颅化成白骨,两个眼洞深黑幽远,好不骇人,再看四肢连臂关节处,也是白骨惨然,竟是被人断折开的。杨不识胸中砰然乱跳,只瞧 得胆战心惊,不知是谁如此狠毒,举步才走,脚面下嘎啦一响,吓了一跳,低头观看,原来踩着一柄长刀,亦然早成两截,上面锈迹斑斑,朽不能用之。 再过去数十步,又见一具尸首,四肢不全,胸部白骨前的皮肤皆尽全腐,曝露一展无余,竟然被齐齐打折,没有一根是完整的。每走上一小段路程,草丛间便能见尸首,无一人得以善终,残 尸破遗,莫不教人触目惊人。杨不识暗暗凛然,胸中砰然乱跳,额头之上不觉渗出涔涔冷汗,反手拔下背上的“半笔”青锋,紧紧捏拽,趋步微履,小心朝前面走去。就看一簇枝叶后面,无 怨道人与无飙道人矮身躲藏,背朝自己。 两人探头朝树外望去,屏气凝息,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那是一片林中空地,两具尸首横卧当场,血溅满地,一个头戴金色环箍的虬髯头陀提着一柄大刀站立旁边,鬼目淡眉,神情狰狞,浑身大红长袍,赤足裹环,环上吊着一个铃铛,忽然手起刀 落,将其中一条手臂斫了下来,朝着旁边粗糙树杆吼叫努打,皮肉纷纷磨损落下。怪头陀左近数丈之外,有一男一女盘膝而坐,负手反剪,圈圈麻绳五花大绑,口中都塞着布团。这两人瞪目 颤栗,眼神慌乱,那女子身体靠在男子身上,几欲脱力。男子脸色惨淡发黄,目角处分明血丝胜红,疲惫不堪之余,若带疾病,不能救愈。女子大腹便便,肚衣高隆,乃是身怀六甲之体。 杨不识暗暗吃惊,心想:“这不是泰山派弃徒孟中与他的妻子方效颦么?两人如何落入这个恶头陀手中?”再看那虬髯头陀的动作,虽然凶悍彪勇,然不过一味蛮力使劲罢了,武功决然算不 得高强。无飙道人冷笑一声,低声道:“这等叛徒,为了美色自甘堕落,今日却落入了疯头陀手中,实在是死有余辜。”无怨道人叹道:“他好歹也出自我派门下,哪里能够忍心看他被恶人 活活打死,便是死后,也难逃尸身受戕为害之厄?只是这疯头陀一身是毒,要从他手下救人,却是大*烦。” 无飙道人冷笑道:“掌门人毕竟心思慈悲,是位得道的高人呢。”两人说话压低声音,被身後杨不识听得真真切切。那疯头陀浑然无觉,可见内力不深,耳目非聪,果真武功不甚高强。 便在此时,两条人影从树上掠下,却是一男一女两位蒙面老者,鼻上露出双目,头发花白,各提着一根铁棒,就往头陀天灵盖砸下。那疯头陀哇哇乱叫,将大刀举过头顶,横推架挡,只听得 叮叮珰珰几响,那两位老者竟被双双震了出去,落在地上,相顾说道:“这厮好大的气力。”颔首示意,蓦然左右分开,各挺铁棒,攻取依然。男老者一手托住棒身,另一拳敲在棒尾,那棒 若离弦之箭,猛地疾冲而出,径直击向对方的肋下,老妇人手臂翻转,挺棒在半空划了一个圈,圈走斜路,斜劈虬髯头陀肩膀。虬髯头陀“哇”的一声跳起,大刀左劈右砍,正将两根铁棒迎 祝孟中与方效颦“呜呜”作响,眼光甚是殷切,只盼这两位老人家赶走虬髯头陀,好救自己性命,苦于口舌被堵,说不得话出来。孟中瞧瞧方效颦,方效颦也直勾勾盯着他,彼此皆是一般 无二的心思:“你我夫妻性命能否保全,此番全着落于这两位前辈身上。” 虬髯头陀刀法凶猛有余,但转势灵巧大大不足,看见棒来,不知躲闪,只是怪笑连作,一味穷架猛挡。那两位老人武功亦然勉勉强强,招式中庸无奇,气力不及头陀大,遂挺棒跃步,你来我 往,相互只在对手身畔穿插导引、左绕右转,采取游斗之势。过不数招,头陀双足被老婆婆一个扫堂腿劈中膝弯内侧,登时踉跄跌撞,“扑嗵”匍倒于地。老婆婆急步赶上,双手高举铁棒, 就要往下顺砸,后面老汉急忙出声阻止,道:“当心他放出毒药。”话音甫落,便看虬髯头陀右手挺刀送出,阻遏老婆婆攻势,左手在自己身上连连拍打起来,应声从红袍中散出一层层白烟 。 那老婆婆被此烟正面冲撞,只觉得一股辛辣之气扑鼻而来,身形晃了几晃,却不曾跌到,急忙朝后面退开,其招自撤。老汉慌忙扶住她,问道:“没有事吧?”老婆婆摇首道:“幸赖先前早 有准备,有些恶心眩晕,但无大碍。”继而叹道:“可惜防御尚未严密,倘若方才再坚持片刻,这一棒子便能除害了。” 老汉劝慰道:“不急,机会多得是。”心中暗自嘀咕:“不想他毒药如此厉害,我等仗防之药还是大不能济。”孟中与方效颦也大呼可惜,忖道:“那棒子若快上几分,恶头陀就能变成死头 陀。”铁头陀见暗算不成,“哇”的又是一声怪叫,跳将身来,双足朝前奔跑,一把大刀挥舞得愈发快狠,左手依旧拍打红袍不停,就见一团白烟卷裹着他,径直扑向老汉。那两人都似是颇 为忌惮,双棒打出,蓦然拔身而起,轻飘飘跳到头陀的背後,抖臂拧腰,四只袖子晃动,反荡扑出,数点寒芒呼啸而射,飞向头陀背部。 虬髯头陀反应极慢,待发觉后面有飞镖打到,听得风响,欲躲闪已然不能,索性大吼一声,依旧背向二人,就听得“叮铃当啷”响动不绝,那数枚铁镖悉数落于地面。杨不识心中一惊,暗道 此人横练功夫委实了得,这般短距离尚不受暗器伤损,足见其造诣已然如火纯青。正自惊疑,听见老婆婆叫道:“他那袍子还有些古怪咧。”就看前面银光一闪,虬髯头陀将衣裳脱下,掀扬 处,露出里面的底子,却是布满了鳞片一般的物事。 树后无怨道人咦道:“这是寒铁铸造的细薄鳞片,不想这疯头陀身上的红袍,除了淬浸毒药之外,还有如此奥妙。”无飙道人哼道:“他没有甚麽真本领,若是红袍被毁,便连孟中也能应付 他一二。”便看双棒似两条蛟龙,呼呼生威,从四面八方罩定头陀。虬髯头陀叫声不绝,大刀挥舞,红袍连抖,散出的白烟绵绵弥漫,但愈发淡保不多时,老汉抵逆不得,拉着老妇人往後 退去,头陀哈哈大笑,更是精神,却也不敢逼迫太甚。 老妇人摇头道:“走不得,你我若是走了,这两个娃娃怎么办?岂非死路一条么?”孟中与方效颦闻言,连连点头,暗道:“不错,不错,千万舍弃不得我二人在此受他蹂躏。”老者无奈, 铁棒直直击出,棒到中途,不待招式用老,旋即幻出一个小圈,圈势未尽,棒头又从圈心破出,径奔疯头陀咽喉。那疯头陀左手扯下红袍,朝前一撒,就似一大片红云往老者头顶铺下。 老者只觉得一股刺鼻气味透过面上蒙纱传来,渗入鼻喉,胸口登时郁闷憋堵,头一晕,脚步蹒跚,就要被红袍罩祝老妇人脸色大变,幸赖她眼疾手快,猱身探手,正一把扯住他的臂膀,猛 然后拉斜纵,堪堪避开一旁,同时铁棒上挑,把那红袍拨开,飘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