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龙争虎斗山河倾(伍)
无怨道人又惊又喜,惊得是不倒翁为人怪异、脾性教人捉摸不定,下手打斗,出招从无留情,又深谙三师弟无飙道人心狠手辣,虽是出家修真的道士,然厮杀之间,运招递式能狠则狠,能毒 就毒,这两人争执起来,号称切磋领教,稍有不甚,便即伤身损命。 双方兵刃齐齐告断,足见不倒翁与无飙道人俱是全力搏为;喜得是断折钩剑,毕竟两人安然无恙,遂道:“好,好,你们打得尽兴,何不再去旁处一间茶棚小斟一杯?” 杨不识看得真切,心中暗道:“这无飙道人剑法高明,却并非精妙绝伦,那相貌甚是奇特的老前辈双钩出招,迅捷如风,也决非甚麽泛泛之辈,两人兵刃尽折,乃是全力相搏,苦苦争执纠缠 下去,只怕会两败俱伤。”却看蒙面老汉与老妇人除下面上的纱巾,两人鼻下兜着一个纤薄的小包,本是先前防御那虬髯头陀红袍之毒的药袋,此刻一并解下,走前几步,抱拳道:“两位都 是当今武林赫赫有名之人,何必自相残杀,徒然为人笑话?” 那不倒翁扔下残钩,哈哈大笑,道:“他欺负我年老体衰,欲自恃年富力强,挫我威风名声,可惜竭尽全力,不得如愿。”言下之意,便是你无飙道人口口声声骂我是老头儿,既然如此,你 年轻我数十岁,奈何搬招递式,却不能将这老头儿击败呢?语气之中,颇见讥讽揶揄之意。 无飙道人哪里听不出来?立时神情异常,三分窘迫,七分恼怒,勃然作色,弃下断剑,双手紧捏攥拳,拳面上青筋崩出,几乎就要扑上。无怨道人急忙扯住他的袍袖,低声道:“三师弟,休 要忘记你我此来目的,大义当前,不可为小怨微恨坏了大事,其时果真受人耻笑,说我们泰山派之人不懂得轻重缓急了。”无飙道人愕然,恨恨缩手,却突然扭身走到孟中与方效颦跟前,解 开了这夫妻二人身上的束缚,“啪”地甩手打了孟中一个耳光,怒道:“好色叛徒,死了也活该。”言罢,反手又是一掌,正击在方效颦脸上,道:“此是替崆峒女派教训你,不知廉耻的卑 贱女子。”孟中与方效颦神色羞惭,目光惊悚,相顾瞥视,皆不敢作声。杨不识见他一掌击在孟中脸上,尚不以为然,但见之反手又是一掌耳光,那方效颦半边脸颊便即红肿了起来,心中颇 有几分气愤:“你与崆峒女派又有甚么干系,却轮着你来教训她麽?况且她此刻有孕在身,你稍有慈悯仁厚,也不该下得这般重手。”眼见着那对老汉老妇背朝自己,虽是卸下遮挡面纱,但 依旧难觑本来容貌,只觉得此二人声音颇为熟忒,背影轮廓甚是眼亲,忖道:“我似在哪里见过他们吗?怪哉,怪哉1 不倒翁哈哈大笑,道:“好本领,好魄力,泰山派的牛鼻子当真威风得紧,两个巴掌打出了无穷响亮。只是我看他夫妻受惊吓甚过,背束缚捆绑也极其长久,浑身上下,正是疲惫无力、慵懒 松怠之际,便与寻常废人无异。若换作是我,哪里还使五根手指?就是一个指头戳点过去,也能教他们受上许多折磨。”无飙道人怒道:“这姓孟的乃是我泰山派弃徒,我自行清理门户,干 你何事?” 不倒翁斗大的脑袋不住摇幌,扁扁嘴巴,不屑道:“原来泰山派的牛鼻子,念经是假,大大糊涂浑噩才是真,内里老幼上下,大半是不讲道理的。你自己适才也说得清清楚楚,此人乃是你泰 山派之弃徒,好色也好,污德也罢,他既然早已被驱逐出昔日江湖门户,便算得常人,亦不再是你甚麽泰山派的门下。你偏偏腆着不称青壮之厚脸,又岂能依凭陈旧本门前辈身份,妄加对他 指摘喝斥,且大动干戈拳脚咧?至于替崆峒女派清理教训云云,更是可笑了,据我所知,泰山派与崆峒女派相隔极远,千里迢迢,素来少交往来。是了,莫菲你这牛鼻子也不甚清修,暗地里 竟与崆峒女派的哪一位小姑娘、中姑娘,或是老姑娘窃生情愫、悄结婚媾不成。哈哈,你就是承认了也无妨,佛门之中,尚且有花和尚,三清之中,若是添得你这肉道士,也是见惯不怪,习 之以为常。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便好象认定那无飙道人真与崆峒女派甚麽小姑娘、中姑娘、老姑娘有染。 此刻那老汉转过脸来,杨不识心中一惊,暗道:“哎呀!不想是他,当初他们欲归江南隐居,我只道大都一别,天涯茫茫、红尘缥缈,从此大夥儿再无相见之日,孰料竟于此山林之中重逢, 果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可惜故人在前,我却不好冒然出去打个招呼哩。”原来这老汉正是阿布汗,那旁边老妇人,无疑便是在甘家大镖院装神弄鬼的白衣彭姑了。 无飙道人骂道:“你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不在家中安享清福,也来到这寿春城外凑将热闹,就不怕客死异乡,落不得一个善终妙场麽?” 无怨道人惊道:“三师弟,说话怎这般刻薄?”无飙道人双袖相合,抱臂大声道:“这老头儿辱我泰山派声名,要我忍耐,决计不能。”不倒翁嘻嘻一笑,却不生气,说道:“依你之言,你 要是能活到八十岁,定然心灰意冷、枯若烛泥,断然不会似我一般,接到武林请柬,便欣然鼓跃,欢喜振奋来到此地,共商灭金扶宋大计。哈哈,所以我是老侠客,江湖之人尽皆敬仰、心慕 无比,你却是沽名钓誉的暴戾道人,甚麽‘道士’,那‘士’字清素高洁、多蕴雅风,哪里是你能够得上资格的?”无飙道人愤然之极,攥拳骈掌,猱身就要逼扑而上,便在此时,听得树顶 之上风声呼啸,一件闪亮物事破叶射出,斜斜往下,扎入地面。众人一惊,定睛观看,是一柄断刀颤颤幌抖,正自惊愕,听得环翠绵碧之中,传出一声:“还在这里争吵什么?还不赶去君子 峰下尽聚共欢、同议共决麽?”声音陡亮,待说道后面半句时,悠扬远去,显是说话之人渐渐走远。 不倒翁咦道:“这地上的兵刃,乃是逍遥派所使,但那说话之人,似乎是嵩山派之人。”无怨道人脸色沉凝,颔首道:“要是这位逍遥派弟子受折于金国高手,便即说明他来此半途之中,竟 然不慎曝露了行藏,那今日之武林大会,说不得已然引起了金鞑子们的主意;他要是被武林同道挫败,也是大大不妙,大夥儿尚未齐心协力一致对外,自己便窝里斗将起来,外敌未至,内璧 先损,正是百殆无胜。” 他说完话,眼目左右凑觑,含义不言而喻,最是分明。不倒翁哈哈笑道:“好,好,你尚不亏是泰山派掌门人,毕竟见识与那些空有野心王望,其实心胸狭隘、见识鄙陋之徒十分不同。”突 然飞身而起,就往树林之中跃去,听得里面“嗒嗒嗒”脚步响动不绝,迤逦拖延,忽然听他笑道:“哎呀,老朋友,你们也来了?有趣,有趣1 又有几人笑道:“老哥哥毕竟脚程快些,却抢在了你我前头。”似有一人道:“他家离此不过数百里,远胜我们路程便捷近速,自然会先来此等候,有何奇怪惊疑?”蓦然歇停,片刻之后, 听他道:“不对,不对,你几人春秋不及傻娃娃长久,但论起我那沧桑浩浩,其实要大上他好几岁,他不过八十,我却年逾九旬,你们可以唤他老哥哥,却休要把我也给算绕了进去。”不倒 翁哈哈大笑,道:“你不过长我三四岁罢了,何曾敢自诩九旬老迈?是了,你年岁胜我,乃是其一,再说起这脸皮之厚,也大大非我能够企及之。哎呀压,你们逊我数月罢了,最小者也只差 我十一个月不至,叫我兄长便好,何必专唤甚麽‘老哥哥’呢?难不成我老朽之极,你们还青春依旧吗?”有人“呸”的一声,笑骂道:“好,老小子给脸不要脸,咱们不用太客气了。这猴 崽子,终究是不肯吃上一点半分的亏咧。”几人说话间,嘻嘻哈哈,全无正经,不多时悄无声息,偶尔一笑,淡如无痕,那不倒翁等走出已然极远,但老语迈音,堪若嶙石凝水,听得外面诸 人面面相觑。 无飙道人眉头微蹙,皱鼻道:“原来又来了一帮子八九十岁的老头子,所谓武林大会,其实该称为寿星大会了。”无怨道人略一沉吟,颔首道:“莫非是长江红云帮的五位老帮主麽?听闻他 们与不倒翁交情素来极好。” 无飙道人冷笑道:“听闻这五位老头武功泛泛,但心气极高,少与江湖豪杰英雄往来。又传他们与魔教颇有勾结,嘿嘿!若非顾忌他们年老,大夥儿从此议论起来,想必他们此刻早也是声名 狼藉之辈了。” 杨不识见无怨道人面色不悦,暗道:“他这师弟暴戾阴谲,出言无状,不住得罪那不相干之人,引人怨恨忿燃,毕竟有伤堂堂泰山派之名门厚派的清誉,莫怪老道长要头疼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