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翘楚花落到谁家(壹)
不倒翁拉着长胡子老头的臂膀,嘻嘻笑道:“这吴三铺子好不糊涂,问一问那五人此书得之何处,便能有个计较。”长胡子老头咦道:“甚麽吴三铺子?” 不倒翁眼睛一翻,黑上白下,眨巴数下,奇道:“怪哉,怪哉,如此江湖闻名卓越、堪为武林第一的凭公谋私之事,你竟然丝毫不知?哎呀呀,委实是老迈昏聩、糊涂透顶也,亏你还少我数 月,更是年轻几分。” 长胡子老头受他抢白,登时吹胡子瞪眼,怒道:“老夫要知晓甚麽乱七八糟的事情,思虑极多,难不成象你一般劳神多耗,落得个白发散尽,老来老来,却成了一个秃子麽?” 群豪不觉哈哈大笑。 不倒翁也是眉飞色舞,忽然拍掌笑道:“秃子好,秃子好,六根清净无烦恼,却不用出家作和尚,吃斋面佛住禅堂咧。”长胡子老头手指戟张,指点红面老者旁边的一位麻衣鹑履的落魄老翁 ,道:“他知晓天下之事,我有什么不明白,只要问他就是。” 那落魄老翁一跳而起,手中拐节藤杖重重笃地,笑骂道:“死老头子,这傻娃娃发颠闹傻,你只自己与他纠缠就是了,干吗将我这老头子牵掣过来,大夥儿闹得乱纷纷的,唯恐天下不乱麽? ”红面老者转过身来,轻轻伸手按贴他的肩膀,中食两根手指在他衣襟上顺势一拈,掂搓几下,正色道:“少灰微垢,你虽然看似不济,其实大为整洁,却不是丐帮的老花子。”将脖子转回 ,对长胡子老头说道:“丐帮传讯探息之能,堪甲武林,但他可不是丐帮中人,哪里会知晓天下之事呢?” 不倒翁笑道:“试试他即知。假花子,我且问你,你可说得出皇宫之中,那老皇帝究竟长有几根毫毛,一顿要吃几碗饭,究竟后宫之内,又有多少大小老婆?”落魄老翁“呸”的一声吐口唾 沫,顾左右道:“你们瞧瞧,这老头儿犯起傻来,愈说他几句,他愈发开心张扬了。” 长胡子老头、红面老者、树后又转出两个玄袍红带的老头,齐声笑道:“不如此,他如何当得了‘傻娃娃’三个威名显赫的金光大字呢?这般道理,你果真不知?”落魄老翁恍然大悟,道: “不错,不错,是我糊涂了。”面有揶揄之色,笑道:“我知晓这不倒翁乃是天下第一胡闹傻愚之人,也晓得自己绝不是甚麽通明天下巨细事情的土地半仙。”他说得开心,伸手遥指一面灰 色旗帜,上面破破烂烂穿着几个漏洞,中间齐整处,绣着一个残碗,一双断筷,下面熙熙攘攘数十人,有衣裳褴褛的乞丐,纷纷手执打狗竹棒、木棒,也有袍带甚是清爽整洁之人,形形*,提 刀绰枪,正是丐帮褐衣派、净衣派弟子,道:“皇帝生有多少毫毛,有多少老婆,问他们去才是。” 群丐之中,有人面有得色,心中暗暗高兴,以为这几位老头虽然咶噪罗嗦,但毕竟知晓丐帮之能,也有几位眉峰双锁,额痕深深,大为不悦,心想:“他这是拿我们丐帮开玩笑麽?为老不尊 ,委实可恶。” 一位年约五十余岁的花子与一位蓝袍汉子忍耐不得,阔步走前,抱拳道:“几位老前辈过誉了,我丐帮福泽浅薄,就连皇宫外墙也走进不得,他皇帝老儿毫毛老婆之事,丝毫无知。”不倒翁 上下打量这两人一番,笑道:“两位莫不是丐帮寿春分舵舵主、褐衣派之胡元草与净衣派之朱建佑麽?久仰久仰!” 两人相顾一视,面色俱是微红。丐帮弟子遍布大江南,人数之多,堪为天下第一大帮,宋金连年交恶,金猛宋弱,偏安江南,边境流掠不断,天下不安,流离失所、颠沛离难者比比皆是,更 添丐帮生丁,但于寿春一地,本无设置分舵。完颜亮举师南下,攻占寿春,丐帮惊怒之下,方始决议在此地新设一舵,遂挑选当地两位名丐胡元草、朱建佑各领褐衣、净衣两派,密切配合, 与此地武林豪杰共约盟誓,以抗金兵。虽有口头任命,因事行颇为仓促,毕竟不曾受丐帮帮主与长老会授佩麻袋、传接竹节,是以两人听得不倒翁恭敬说话,但神色揶揄、切词若有暧昧,心 下便大为尴尬,咳嗽一声,道:“老前辈过奖了,我两人俱是代行舵主,不算正式。”忽然有些后悔,暗忖这几位老头纠缠不清,他们要戏虐本帮,便由他们举为就是了,料想说不多几句, 就要厌烦,却去说些别门旁派,自己两人不能按捺,跳出来与这一帮子老头搭话,只怕是从此贴上了黏乎乎的狗皮膏药,甩不掉、挣不脱。 不倒翁笑道:“原来如此,假以时日,你们建立功勋,必能得你们帮主授来‘真’或‘除’字,其时就是真正舵主了。”胡元草与朱建佑急忙说道:“多些前辈吉言。”慌忙以此为阶,退归 旗下。红面老者摇头,低声道:“他们不敢与傻娃娃纠缠,可见得还是缺少些魄力咧。” 众老头哈哈一笑。 不倒翁瞧那无飙道人一眼,问道:“牛鼻子,你可知晓甚麽吴三铺子的来历?”无飙道人先前长剑为他折断,心中正是又恼又气,呸道:“我又不是丐帮的花子,哪里能够知晓?”言罢朝地 上淬了一口唾沫。无怨道人见状大惊,尚不及说话,果真听得不倒翁笑道:“有趣,有趣,原来你看不起乞丐。那势利之人见着乞丐,往往若你这般朝他们淬上一口唾沫,然后责打喝骂,驱 赶轰逐。只是丐帮弟子英雄人物倒也不少,他们帮主武功之高,冠绝天下,便是魔教教主石欲裂也奈何不得,你朝他徒子徒孙呸上口水,难不成是觉得你泰山派较之丐帮,更是为强为盛麽? ”长胡子老头摇首道:“非也,非也,泰山派哪里和人家天下第一大帮并肩齐驱。” 无飙道人脸色陡变,怒道:“你,你胡说什么?”他向丐帮瞧去,见胡元草与朱建佑立于破旗之下,面上愤然,心中顿时凛凛。无怨道人喟然长叹,朝丐帮群丐稽首施礼,大声道:“这位不 倒翁前辈好是欢喜玩笑,哈哈,我泰山派对丐帮素来敬重,以为丐帮弟子,忠义信勇、仁智礼德,皆为江湖翘楚、武林楷模。贵帮帮主跻身‘六绝’之中,其武功之高,修为之厚,绝非我等 能够企及仰瞻。”朱建佑面色稍稍缓和,抱拳道:“这位莫不是泰山派掌门人无怨道长吗?金唇银齿,过赞甚之,我们愧不敢当。” 胡元草双目若隼,紧紧盯着无飙道人,精茫如电,锐利异常,似要嵌入到他脸皮之内,果真“入木三分”,其神情严峻,颇为整肃,哼道:“泰山掌门之言,委实折杀我等乞众,只怕尚有人 蔑视轻瞧了这帮破衣褴服、蓬头褛裤之人咧。”无飙道人阴谲黯然,一时不能言语。无怨道人莞尔一笑,讪讪而退,身子挡于他三师弟与丐帮之间,不致使双方直目相视,恐生挑衅祸事,心 中愁肠百结,忖道:“我不喜主事,将派中事务悉数托付二师弟、三师弟打理,‘无飙’者动辄‘生飙’,也不知多年来给我泰山派惹来多少麻烦?”愈发后悔。 不倒翁闪眨眼睛,欲笑非笑,杨不识心想:“无飙道人谋思不广,稍受挑拨,便即落入别人的圈套。这不倒翁老前辈偌大的年纪,看似疯疯癫癫,但狂扑之间,却也有些手段本领呢。”听他 道:“罢了,罢了,大夥儿都不肯说出吴三铺子的来历,我看此事索性不提为妙。”落魄老翁不住摇手,说道:“使不得,你撩起了我的兴致,若就此止歇不说,我心痒难耐,一者晚上睡不 好觉,二者再无心思参加这武林大会。”红脸老者与玄袍红带的两位老头附和道:“就是就是,你撩拨话头,不打住话尾,咱们老兄弟耗神穷精,哪里能受得这般折腾?吴大先生,你说是也 不是这个浅显道理啊?” 吴大中狠狠瞪了他几人之眼,转过身去。不倒翁笑道:“好,好,吴副门主既然丝毫不以为忤,我也无甚顾忌。”咳嗽清嗓,道:“谁不晓得吴副门主权大势大?谁不知道他倒有不少的亲戚 朋友早已迁居临安,专于繁华喧闹地段,纷纷开铺行商,多成大贾,其铺为布缎庄、铁匠铺和粮油栈,是以他才被称为吴三铺子。” 车大鹏笑道:“老前辈此言差矣!他亲戚做了这三种买卖,又与他吴朋友有何相干?”玄袍红带的两位老者中,一人鼻头旁边生有一颗黑痣,拍掌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老夫也想这般询 问他不倒翁,如何说话如此颠三倒四,前後不甚搭架?”另一位玄袍老头哈哈道:“自然是他傻劲上来,犯了痴妄之玻”忽而摇头,面有疑惑之色,又似夹几分笑意,道:“说不得他权势 与亲戚生意之间,其实大有关联,哎呀呀!吴副门主,老头子瞎说乱揣,全是无恶意的笑话,你可莫要当真。”吴大中冷哼一声,愈发阴沉恼怒。 群雄之中,有人颇为不悦,忖道:“我们要听他说那残册密笈的来历究竟,偏偏你这几个老头儿胡搅蛮缠,实在惹厌招烦咧。”饶是如此,却无人敢轻易挑头喝斥,反自讨没趣,落得一个不 尊长序,不敬江湖规矩的恶名声,委实大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