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五剑架来五刀往(肆)
二丑道:“顺着找下去。”言罢,蓦然顺手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扭转身来,就往身后打去。 大丑双手激扬,袍袖飞起,呼呼有声,几点寒光闪烁,若隐若无,作和疾射。其余三丑兄弟尚是茫然无措,一时不明就里。 便看几条人影从后面树上跃下,当先一人长剑挥舞,如舞车轮,剑华成圈划弧,灼灼晶莹,就听得“叮叮当当”响声不绝于耳,铁镖与石子皆被震开,跌落满地。 那几人哈哈大笑,道:“大都五异,何必如此谨慎多疑?你们既然弃恶从善,与我们便是江湖上的好朋友好兄弟,对好朋友好兄弟,尚能这般猝然出手,伤及无辜麽?”听着声音,正是嵩山 五剑。 曾二平还剑归鞘,低头观看地上铁镖,细细嗅闻,隐约几分生淡暗腥之息,不觉眉头微蹙,专而嘿嘿笑道:“这镖上不知淬上了甚麽毒药,看似十分利害呢。”钱四多笑道:“这镖药上等无 色,中等灰黯,下等呈黑,无论是哪一种,如今夜色昏暗,那都是瞧不真切的。老二,你目力再锐,只怕也瞅不出其中的毒药。” 言老三咦道:“哎呀,老四,你是说老二扯谎瞎掰麽?”钱四多摇头道:“他自然不是胡说八道,看不见毒药,却可闻嗅出来,所以这毒药该说‘嗅似十分利害’,对也不对?”曾二平哈哈 大笑,说道:“不错,不错,老四进来读书颇丰,对这用字行句甚是讲究考据,我千小心、万留意,稍有疏忽,竟然还是被他逮着差错,惭愧,惭愧。” 几人嘻嘻哈哈,你虐我笑,虽是彼此挑错斟酌,但言下之意委实不言而明,便是说道五丑兄弟太过歹毒卑鄙,却在镖上淬毒,语气之中,略家分辨,赫然洋溢不屑轻蔑之意。三丑忍耐不得, 就要发作,却被大丑按住臂膀,示意不可莽撞。 二丑打个哈哈,拱手抱拳,微微一躬,大声笑道:“哈哈,误会,误会,我们这镖淬毒,虽不甚光明正大、磊落皓然,却也只用来对付那些偷鸡摸狗、觊屋觎室、游手好闲、外阳内阴之徒, 所谓对君子用君子之道,待小人以小人之术也。若知藏在树中的是五位崇山大侠,这镖无论怎样也不会打出去的。”言老山双手叉腰,愕然道:“他说什么崇山大侠,怪哉,怪哉,是夸赞我 兄弟麽?”不见车大鹏频频递使眼色,犹自道:“我们明明是嵩山派之人,如何被他张冠李戴,却套上了甚麽崇山的大帽子咧?这崇山究竟在哪里?” 五丑忍俊不得,相顾窃笑,脸上促侠之色极其分明,说是窃笑,那三丑却赫然捧腹。杨不识与郑统藏匿于大树之后,不由摇头,心中嗟叹不已:“这言老三果真糊涂透顶。”万五田顿顿足, 埋怨道:“老三,你就是无羞,我也惭然了。那崇山便即是我嵩山之古名,你,你如何连老家名讳也忘记了?”言老三登时目瞪口呆,诧异道:“嵩山就是嵩山,如何以前却叫做崇山呢?若 是以前得名崇山,奈何日後又要改名嵩山?”车大鹏叹息一声,说道:“这倒不是骗你的。当年大禹之父鲧被封为‘崇伯’,所居之地,就在咱们现在的嵩山,只是此人用填塞拥堵之术治水 ,违迟水流无定难固之性,终无所成,结果被舜斩于羽山。” 言老三愕然道:“鲧,禹,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传言旧事了?莫不是一千多年了?”忽然拍掌大笑,一手拍拍万五田的肩膀,道:“老五,这等陈玄典故,你我江湖中人便是能够知悉了解, 嘿嘿!那又能怎样啊?武林中人但凡欲扬名立万,一者靠‘德’,二者论‘武’,德武双馨,方能为大夥儿敬仰佩服,正如那李焕海李帮主论选这武林盟主一般。身在武林之中,讲文较典、 品诗鉴词有个屁用,要是真有天大的文采,有本事便去考个壮元回来,壮元太难,那就去取个探花、榜眼的功名。” 杨不识心中好笑,暗道这五丑不学无术,哪里会知晓嵩山古名?必定是事先早于妥备,可见其藏纳祸心,幕后之人尚不识谁,实在教人忧心忡忡。只是二丑挑头而出,欲卖弄一番文采,却被 这言老三强辞夺辩,反受羞辱。心想:“这位嵩山的言三侠虽然言词稍嫌粗鄙,但也不无几分道理。五丑兄弟就是受了如此折驳,若不得其幕后之人指点授言,只怕反唇相讥甚难。哈哈,他 们这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火把映照之下,果见那五人脸色甚是难看,皆狰狞阴谲,远不及嵩山五剑揶揄轻松之色。 大丑眼睛一转,咳嗽一声,笑道:“无妨,无妨,大夥儿都是出来散步纳凉的,武林大会既遇,那是大缘分,此刻能在这树林之中相逢,乃是小缘份,你我双方将这大小缘份皆占齐了,可见 委实缘分不浅,妙哉,妙哉!”车大鹏颔首道:“不错,我们见这夜色清凉,云色晚幕,山野甚是幽静寂雅,于是便在这里走上一走,以为舒怀惬意。孰料到得林中,却见你五位先来一步, 担风袖月,把盏言欢,情趣大为盎然,我兄弟遂不敢出来咶噪相扰,索性便跳上枝头,遥望馨月,默然恬乐。”大丑心中冷笑:“担风袖月尚勉强称得,你又哪一只眼睛看见我们把盏言欢了 ?”拊手相击,讶然道:“原来如此,我等林中散步,不过小趣,诸位枝头赏月,可谓之大雅高风。” 车大鹏暗忖道:“月在云中,隐约黯然,怎能品鉴欣赏?你分明不信,却故作仰羡。”脸色一沉,摇头道:“诶!此言大大差矣!诸位奇侠能先来林中,观山赏水,足见屈原离骚之意、竹林 七贤之风,颇胜过我几位粗鲁兄弟,再要妄自菲薄,却将我等妄推之风雅高哦顶,所谓高处不胜寒,叫我们大受其凉,如此夸赞,可是折杀我们了。”树后郑统扁扁嘴,浑身颤抖,状若激灵 灵地打了一个寒噤,手掌左右摇幌,如轻轻扫地。杨不识几乎大乐,心想:“他这是说听着双方形色谄媚之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要好好清洁打扫了。” 又见他拨剑划弄,写了四个字:“各怀鬼胎。”杨不识也用树枝回了四个字:“皆非善人。”两人会意一笑。听得外面大丑哈哈道:“好,好,你我都是江湖豪杰,本就不擅长大拍马屁。是 了,白日我等兄弟取出武林秘笈以飨大夥儿,那吴大中分明知晓此书来历的,偏偏不及说出,便即败于那李焕海手下,羞惭铩羽离去,此书竟成一段悬案。嵩山五剑见多识广,不知心中可对 之有甚线索,若能稍得一二端倪,了然知之,岂非快哉!这练得与连不得,也好作个计较。”杨不识闻之一怔,不知他又提此事,究竟有何图谋?暗道:“别人若得神功密笈,莫不小心隐藏 、谨封消息,哪里会似他们这般,唯恐天下英雄不知?其中定然有什么诡计。”只是究竟甚麽诡计,甚难索解。 车大鹏摇头道:“此密笈究竟怎样?我也难解其详,只是有两个问题欲向阁下请教,犹恐唐突无礼,反招诸位误会。”大丑“哦”道:“车大侠何此顾虑,但问无妨。你我朋友之间,都是武 林的好兄弟,还怕甚麽误会呢?便是退一万步说,果真生出甚麽不大不小之误会,其实不过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车大鹏笑道:“极是,极是,却是我戚戚切切,杞人忧天了。既然兄 台豪爽,我也不再客气,这第一个问题便是,不知此书得之何处?”大丑释然道:“原来是如此疑问?哎!说来惭愧之极,此书出自何处,奈何缺页册残,在下也不得知晓,白日已然说得清 清楚楚,莫非车大侠还是见疑麽?”车大鹏摇头道:“我也是好奇难耐,总想知晓一个答案,是以多此一问。” 三丑道:“那你第二个问题呢?”言老三斜跨一步,说道:“你们说道密笈文字艰涩难懂,甚不易读,但也不会一句都读不懂吧?我想你五位也痴好习武,见这如此绝世密笈,必定心痒难熬 ,如何会守灶挨饿、弃裘受冻咧?说不得练习了上面的武功,只是谦虚恭谨,皆言之未练而已。”三丑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奇道:“言三侠目光如炬,洞若观火,佩服佩服,只是我等就是 修练了上面的一点皮毛武功,那又能怎样?”言老三笑道:“此密笈好坏,除了你五位奇侠异豪,我们外人借物所知。怎样才能知晓?”四丑恍然大悟,道:“难不成你以为我们练习了上面 的武功,就想与我们切磋一番,考究密笈真伪麽?” 钱四多点头道:“不错,正是此意。”沧啷啷拔出长剑,斜斜垂地,又道:“要是五位不肯见赐,我等也不敢勉强。”他长剑既出,分明存有挑衅之意,对方要是不敢应战,便被视作畏惧胆 怯。三丑胸中立时怒气腾腾,暗暗骂道:“他奶奶的,老子给你们一些颜面,你们却大扯顺风旗,不知好歹、得寸进尺,比试就比试,爷爷还怕了你们不成?”寒光一闪,腰间狼牙弯刀应声 而出,横举胸前,哼道:“赐教不敢当,只是切磋比试,玩玩尚可。”与钱四多走至场中,面面相顾,气势凝然,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