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计环计谁相图谋(壹)
兰花轻声道:“姜执事,你可以出来了。” 一处歪荆簇棘后面,转出一个中年汉子,走至兰花跟前,躬身行礼,道:“姜不浼参见香主。”继而撩袍就要跪下,被兰花搀扶,笑道:“此次若得成功,你就是我银月教的大功臣,须臾便 能提拔为副香主。你我正副之间,哪里还用如此大礼互见?”姜不浼摇头道:“将来之事,盘根莫测,走向究竟怎样,孰人知晓?属下一日不为副香主之职,便一日不敢罔废教中的上下规矩 。且兰香主尊奉林令主之命而来,林令主率众远涉中原,代摄教主职责,见之如见教主,我见之兰香主,自然也该秉持教礼待之。”依旧双膝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兰花叹道:“不想十余年未见,姜执事尚是老实厚道,礼乐规矩,却没有忘记半点分毫。听闻你在霹雳堂中,手艺修为堪为中上,已能入‘内堂’替宋家官府制做火炮火雷,手下也收了几名 新弟子,是也不是?”姜不浼说道:“属下进得‘内堂’,为炮厅执事,也不过近两年之事。虽然收了几名弟子,尚于‘外厅’听命供用,他们并非江湖之人,只一味勤练手艺工技。” 兰花笑道:“你放心,我教求归东土,还复正宗大坛,虽然广罗人才,亟需各样豪杰英雄,但也不敢滥收滥纳,一者顾虑未免有那滥竽充数之东郭徒辈掺杂进来,鱼目混珠,反伤大计,二者 举动嚣扬、大张旗鼓,莫说红日贼教凝目加意,就是中原、江南所谓武林正派人士,也难保不忧虑揣测,亦然横生枝节、另结阻碍。姜执事宽心仁厚,体恤弟子,不忍他们沾惹江湖血雨、武 林风云,如此良苦用心、谆谆师道,小女子也甚能体谅。”姜不浼眉宇顿展,现出几分欢愉之色,遂躬身又是一礼,以为致谢。 杨不识藏于树后凝神倾听,那两人论及石下*之事,渐渐凛然,又说得几句,胸中更是惴惴不安,颇为忐忑畏惧,到得最后,不由大惊失色,额头之上,竟是冷汗涔涔。依姜不浼所言,五丑* ,乃是霹雳堂依宋仁宗庆历四年成书《武经总要》余方所配,其书者曾公亮与丁度皆是当时名流,才学横溢,经史之外,兼博通奇门遁甲、天文地理、卜筮命相、五行八卦之术。杨不识幼时 习书,有一先生姓丁,直言便是丁度后人,失了祖宗萌蔽佑护,富贵不再,渐渐落魄江湖,以授艺教书为生。这丁老先生最是好酒,酒酣之余,无眠不憩,便大生感慨,讲起祖上旧事往迹, 其中对之祖父丁度更是推崇备至。言道丁度字公稚,北宋开封人氏,官至参知政事。仁宗时,其奉诏与李淑等刊修《韵略》一书,后改称之《礼部韵略》。又依例刊修《广韵》成《集韵》, 改并《广韵》独用韵为同用之十三处,此外尚著有《迩英圣览》、《编年总录》、《备边要览》三书,前文后武,那《备边要览》便即论兵军事,非辞章考据。老先生尝言道丁度与曾公亮交 情甚厚,那曾公亮字明仲,号乐正,乃北宋福建晋江人,少时即颇有抱负远见,且器度不凡、堪为量天丈地之才,为人素来方厚端凝、庄重肃整、心思沈深、运筹周密,传言他曾因为父荫, 得朝庭授大理评事官职,却深以为裙带之故,显不得自己真正学识,反传于悠悠之口谈讥话柄,于是坚不赴调。宋仁宗天圣二年,曾文亮举进士甲科第五名,授越州会稽知县。天圣六年,他 治理镜湖,立斗门,泄水入曹娥江,使湖边民田免受水涝之苦,其知牧之才初露端倪。数年以后,曾公亮擢拔晋升,入京侍朝,任国子监直讲一职,后改作诸王府侍讲,未几,又升任集贤殿 校理、天章阁侍讲、知制诰兼史馆修撰。庆历八年间,仁宗下召求言。曾公亮毅然上疏条陈六事,皆针砭时弊,侃侃建议,大胆举推改革之人、力劝行创新之为,莫不言词恳切、字字斟酌细 密,深天子帝赞赏。时人评之,朝野内外,俱道他是关心国计民生、为官清廉无浊,怀大器之才、推社稷富强之青天好官。因之政绩卓著,因而深得宋仁宗器重,于皇祜三年迁升翰林院大学 士,于嘉祜元年任吏部侍郎,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与宰相韩琦共持朝中政事。曾公亮为政有声,崇仁守正,识度精审,练达治体。著述颇丰,若《英宗实录》三十卷、《元 日唱和诗》一卷,且主持《新唐书》编纂。其人又深谙兵法,受命与丁度主编《武经总要》,前後历四载。此书前集卷十一和卷十二中,记述了三个*配方:毒药烟球法,用十三种药料,捣合 为球;蒺藜火球法,含有十种药料;火炮*,含有十四中种药料,且具载的“放*箭者,则加桦皮羽,以*五两贯链后,燔而发之”云云。南宋朝庭专设司工坊,依书制器。只是江南霹雳堂*火 雷之名,远胜司工坊许多,因此渐被官府接纳,半公半私,“内厅”之所,俗称大霹雳堂,专供朝庭备器练兵之用,“外厅”俗称小霹雳堂,尚存于江湖之中,虽大小霹雳堂本为同源一体, 然彼此之间,泾渭分明,界线赫然。 姜不浼混入霹雳堂十数年,勤勤恳恳、战战兢兢,因此终被擢入大霹雳堂中,于本堂历史密要,通过诸般渠道,皆有所打探知悉。终于知道那曾公亮书成《武经总要》之时,前後添删整理, 却从前集卷十二处,删下了一大段文字,字迹所述,便是三种*雷器的制做方法。探其初衷,乃是顾虑此三种火雷威力实在太大,有伤天理人和,于是捐弃不纳。这几页纸张便成为《武经总要 》余方,不见于官家刊刻正本,却辗转留传于江南霹雳堂中,成为镇堂密方。五丑*,若论配材,大概不过“一硝二磺三木炭”罢了,但究其内里,奥妙无穷,正是余方三种火雷之一,唤作“ 兰亭雷”,此雷取名《兰亭序》,取意其字迹银钩铁划、开阖大气、纵横睥睨。兰亭雷若爆,有六阡六陌之道,换言之,便是横向能爆炸六轮,每轮痕迹互异;纵向也能炸裂六次,次次隔推 ,往远及伸。人若不幸陷于其中,便是武功再高、轻功再妙,因不知爆炸一而再、再而三,仅有六次之多,且难以揣测每次爆炸位置,因此就是躲得过第一次,未必能躲过第二次,运气好些 ,堪堪避开了第二次第三次,再要侥幸第四次逃脱升天、避厄脱虞,那可是比登天还难。是以人观《兰亭序》,莫不感慨书圣书法之妙、入目莫不心旷神怡、陶冶性情,但要是碰上了这兰亭 雷,便是两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九死一生。此雷威力异常,所以被列为‘霹雳堂’四大火器之一,宋朝官府恐其外传,严令禁囿,每一只兰亭雷的制做,皆需造册登记,簿上记录与实物稍 有差池,必要专人探访究竟,绝不敢有丝毫疏忽怠慢。此雷工艺复杂,远胜他雷,霹雳堂严守规矩,对兰亭雷看护极严。杨不识本是暗暗诧异:“听他言述,这兰亭雷名雅威巨,乃是大大的 凶器,既然制做、接受、入库看护皆是缜密无暇,如何又会被他人得之,却藏于君子峰下树林隐密处,反教五丑兄弟小心接应呢?”便是那兰花也大惑不解。 郑统微微摇头,长剑写道:“内应之贼,最为可恶。”杨不识愕然一怔,听得后面姜不浼又说上一通话,登时恍然大悟:原来这兰亭雷入得宋兵库中,铜锁铁门,非有兵部尚书令牌难见天日 ,但那看库侍郎吴柴叔、副侍郎吴霍叔兄弟心怀异心,其畏惧完颜亮伐师南下,为保全性命家财,早已于暗中,盘结金人。两兄弟偷偷窃出两颗兰亭雷,并一幅淮水以北宋兵驻防守御地图, 换得了盖有完颜亮玉玺之《保全状》两张,待金兵南下破宋之时,只消将此物贴于门上,金兵必不敢侵扰,说不得还能于金廷中谋得一官半职。吴柴叔与吴霍叔通敌卖国,以为此事天知地知 、旁人不知,却未防隔墙有耳,两人得意斟酌喝酒之际,漏嘴多言,却被窗外霍叔小妾听得真切分明。那小妾算得深明大义之人,急忙奔复告官,迎了官兵前来捉拿。一番严刑拷打,二吴兄 弟扛受不得,悉数画押招供。此事被禀于高宗皇帝赵构案前,赵构勃然大怒,喝令即刻将两人推出菜市口开刀凌迟,族灭九族,抄没家财。又褒奖那小妾金银千两,念其出身卑微,不能诰命 封号,遂令之归返家乡养老,又着地方官拨清雅宅院一座,肥沃良田数倾,供此奇女子好生安家养老,三节四时,休忘记上门看顾。只是圣眷隆厚,却不允许其改嫁,以全妇节。此案虽然大 告破断,但那两颗兰亭雷流落库外,从此杳然无踪。 杨不识暗暗惊讶,对郑统大感佩服:“不想这火雷造逆,说来说去,还是汉奸作恶所致,郑前辈谋事断物,果真极准。”便听兰花笑道:“他南宋北金之争,你有细作,我有内贼,彼此彼此 ,与我们银月教大不相干。这火雷便在石头下面,可有什么法子损其一半的威力吗?” 姜不浼笑道:“若论法子,自然还得掘开泥土,起出火雷,将里面的*卸出一半,那散铁薄钉,也须筛出六成。”兰花眉头微蹙。姜不浼窥破得她的心思,劝道:“那嵩山五剑要是动手,未免 会在此地留下痕迹,但我在霹雳堂修练十余年,拈细拨微的功夫远非他五人能够比较。”兰花微微一叹,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