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计环计谁相图谋(伍)
两个丐帮弟子走到胡元草跟前,附耳贴语了几句,胡元草微微点头,又与一旁朱建佑低声嘀咕了几句。那朱建佑面有错愕之色,朝裘山阳与何、朱深深瞥睨了一眼,转过身去。胡元草招手唤 过一名褐衣派弟子,从袖中摸出一件物事递于他,便看那弟子接过,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抱持打狗棒躬身一礼,拔足往丐帮阵后走去,须臾没入人群之中。 那朱建佑也唤来一名背上扛着青花小布袋的净衣派弟子,不知说道些甚麽,那弟子登时凛然,旋即立于旗下巍然不动。待这一切安置妥当,胡元草与朱建佑一步步挪回本阵,一步步挤过前面 的花子乞丐,突然缩身转向,扭头即走。 场上群雄成百上千,旗幡招展,人声鼎沸,也没有人注意他们的举动行为。秦罗复又爬于岩石之上,托腮凝望,这一切却都瞧得真真切切,嘴角左右往上歪翘,露出几丝笑意。杨不识顺他目 光瞧去,也是看得十足分明,心下纳闷。 裘山阳大声道:“这两位恩公不仅侠义宽广,而且武功高强。红日魔教诸人正与我门中弟子厮杀,听得传来二胡弦奏之音,脸色就白了大半,待见着两位缓缓从巷口屋后走出,觑清了各自的 面目,登时魂飞天外,交手不过数招,狼狈逃窜。我生平所见武功卓越者不少,但能象何恩公、朱恩公一般境界者,可谓之少之又少了。”无飙道人眉头微蹙,抱拳道:“裘先生难不成是在 城镇之中受得伏击麽?”裘山阳抬眼瞅他,咦道:“这位是--”有人大声嚷道:“他就是泰山派大名鼎鼎的无飙道长了,剑法通神,造诣极深,可惜裘先生不曾亲眼见识过他的武功,否则 也不会说出先前那番话来了。”何消说脸上闪过一丝青色,心中颇有恚怒,昔日他却于暗中见过无飙道人的剑法,只觉得此人修为不算太差,却也称不得甚麽上数入流之高手,暗道那人好大 胆,怎敢将自己与此牛鼻子相提并论? 朱寻籁满脸堆笑,说道:“我等武功也是寻常得紧,哪里及得上泰山派之十分之一呢?”如此说话,却又太谦,似含他意。无怨道人心中凛凛,上下仔细打量此人,愈看愈是愁闷。他泰山派 虽是江湖大派,但也是道门名宿,除却那武功之外,也研习修真求道之术,斟酌面相判断善恶之法,乃是其一。 他见朱寻籁双眉之间狭窄,胸中便是一声叹息,忖道:“祖师爷说过,这眉距狭窄之人,心胸必定不宽,大事记仇,小事记恨。方才三师弟无意之间又得罪了他,论来论去也是那背後匿名之 人挑拨离间、添柴生火,但此人眉间不过一指,寻觅那人不得,自然要将怨隙记于三师弟身上。他不怒反笑,笑若真切诚恳,其实笑面虎罢了。他武功果高,我泰山派又树一悍敌巨恶,委实 大大糟糕。”又见朱寻籁手臂甚粗,十根手指头却是又细又长,指尖削矍,更添几分烦恼。这手臂身体之相何如?他泰山派未有钻研,但无怨道人于闭关之时,也勤读刘邵之《人物志》,因 此颇有心得。那刘邵生于灵帝光和年间,字孔才,广平郎郸(今屑河北)人。汉建安时为太子舍人、秘书郎。后仕侍曹魏,历官尚书郎、陈留太守、骑都尉、散骑常侍。曾受诏集五经群书,分 门别类作《皇览》一书,又与苟洗、庾嶷等定科令,作《新律》,著《律略论》。景初年间曾受诏作《都官考课》七十二条,又作《说略》一篇。其人善于品鉴人物,重视发掘人的才能,著 《人物志》。此书共三卷十二篇。卷上有《九征》、《体别》、《流业》、《材理》四篇;卷中有《材能》、《利害》、《接识》、《英雄》、《八观》五篇;卷下有《七缪》、《效难》、 《释争》三篇,大开魏晋品鉴人物的清谈风气。南北朝时,凉儒林祭酒刘昞为之作注。其后宋人阮逸为刊书并广泛流行。宋人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言及《人物志》,说道“以人之材器志尚 不同,当以‘九征’,‘八观’审察而任使之’。袁本《郡斋读书志》题解为“以人物性情志气不同,当审察材理,各分等列云。” 此书影响极大,若那郑旻于《重刻人物志跋》中具载心得,尝道:“三代而下,善评人品者,莫或踰之矣。”“后世欲辨官论材,恶可以不知也。”无怨道人早闻此书大名,专程令弟子去临 安府购藏得珍本,细细翻阅酌品,见此书依照人之才能不同,将人分为“三材”及“十二流品”,不由大呼其妙,又见此书集中讨论了人才选拔之标准、原则,概成理叙、娓娓道述,更是如 痴如醉,难以自拔。此时该术用于那朱寻籁身上,无怨道人心中大为叫苦不迭,忖道:“此人臂粗指尖,乃是有力不轻易使,一旦使出,就要准狠夺命之人。”才要说话,却见朱寻籁旁边那 人眉宇一挑,举步而出,狠狠瞪了朱寻籁一眼,道:“我等武功再差,却也不会及不上他泰山派武功之一成。道士念经捉鬼,其实能有多大作为?”又有人笑道:“他们捉得就是你们这两个 小鬼,哈哈,只怕泰山派的无飙牛鼻子无能,却连你们这两个小鬼也不敢降服。”众人闻言大愕,心想说话之人分明是在捣乱,于是彼此相顾,但人头攒动,那声音悠悠扬扬、飘忽不定,始 终不得其人。 无飙道人满腔怒火,心道:“我只能念经捉鬼麽?忒也小觑我了。”待听得后面那句突然冒出的撩拨之言,明知说话之人挑拨唆掇,但心中依旧愤填胸臆,按耐不得,忖道:“也罢,我就出 来捉你这个冷面青色鬼。”又想起此人虽然惹厌,毕竟还是那裘山阳之救命恩人,自己陡然出去挑战,多有不好,眼睛一转,便冒出一个自以为高明的主意,隐忍胸中怒气,遂哈哈一笑,道 :“倒爷慈悲,不是捉不得鬼,而是不愿意捉鬼。”话音才落,听得那声音笑道:“如此说来,这两个小鬼就该感激涕零,乖乖跪下来给叮叮咚咚地磕上三大个响头,然后哭道:‘道爷大恩 大德,小鬼兄弟万劫不忘,以后再也不敢耍弄甚麽阴谋诡计,妄逞野心威风了。’哈哈,你这便风光了。” 众人听得声音是从西南角传来,急忙展眼望去。那里岩石嶙峋,数十人或立或坐,急忙摇手道:“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众人大呼奇怪。 何消说神情森然,走前两步,冷笑道:“如此说来,今日无论怎样,那也是要与这位道长好好切磋一番了?” 无飙道人不甘示弱,才要上前,却被一旁无怨道人拉扯袍袖,低声道:“三师弟,休要惹祸。”无飙道人颇为不悦,道:“掌门大师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此刻,哪里还有甚麽退路 呢?” 裘山阳见势不妙,急忙出来劝和,道:“两位都是艺高德邵之人,相互切磋,一者乃彼此仰慕,各欲领教指点,二者也是张显我华夏武功之盛,教那金人知晓我们江南武林人士,个个身怀绝 技,并非是好欺负的。只是天色尚早,且吃了早饭再作道理不迟。”就看他一挥手,昭烈门弟子纷纷罢牛马车队的箱笼板匣歇下,取出许多蒸糕馒头食用之物,分发于大家。群雄哈哈大笑, 皆赞裘山阳豪爽大方。有人道:“若论豪爽大方,不怕裘掌门生气,咱们在场群豪,十之八九也是如此脾性的,但要是说起思虑周、后勤无虞,那我们可是大大不及裘掌门了。”众人笑道: “不错,说得有理。” 裘山阳呵呵一笑,连道过誉。又有人道:“可惜这武林盟主乃以武为主,否则就请裘掌门担任,也未尝不可。”正是先前那莫名说话、却行踪杳然之人。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陡然一变,应者 寥寥。裘山阳脸色颇为困窘,咳嗽一声,大声道:“在下尚有自知之明,哪里作得这武林盟主?那位说话的朋友好心好意,在下心领,只是不要胡乱戏谑才好。”许多人忿忿道:“不错,这 人专爱捣乱,他说什么,咱们都不要听了。”一位昭烈门弟子走到杨不识跟前,递给他一个纸包,秦罗坐于岩石上,眼睛瞪得老圆,道:“我的呢?”那人鼻子重重哧了一声,仰头道:“你 坐得太高,我传不上去。”秦罗笑道:“不是我坐得太高,分明是你个子太矮罢了。”轻轻跳了下来。 那人身量未满常尺,登时满脸通红,将另外一个纸包塞在秦罗手中,往地上吐口唾沫,转身走向他处。两人揭开纸包,看见里面是五色米发糕,做得甚是精致。秦罗咬上一口,低声道:“你 听得可有些奇怪?”杨不识不明其意,咦道:“甚麽?”秦罗道:“这位裘掌门先前说道,要教金人见识牛鼻子与冷汉子比武,好知晓江南武林人才济济、藏龙卧虎,难道他知晓场中有金人 卧底不成?”杨不识怔然,深觉他说得大有道理,转念一想,便有释然,笑道:“或许只是他随口之言,以壮豪气,未必真有甚麽金人在场?”就在此时,听那大都五丑齐声道:“ 裘先生还漏了一点,我们昨日便有君子论剑,欲推举一位高人暂扛这逐金扶宋武林盟主之职,煞是精彩,可惜大夥儿团聚之时,天色近晚,不过比得两场一日时光便即告磬。那位何朋友若与 泰山派无飙道长较量,便是承继昨日未竞之事,揭开今日论选的大幕。” 裘山阳笑道:“原来如此。” 秦罗一指轻轻点戳杨不识手臂,笑道:“那五个丑模丑样的怪物,想必也不是金人了?爪牙鹰犬,奈何为人哩?”嘻嘻一笑,又跳上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