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明月几时照九州(肆)
几人急忙抢上,各抬手足,将乌铁手搬回石梁后面小室之内。曹德环提着绳索,却被包向泓厉声喝斥,道:“糊涂,他好歹也是我丐帮的一位大恩人,若是将他绑缚,此事传扬出去,岂非教 人指着咱们的鼻子唾骂不已,道丐帮中人皆是忘恩负义之徒,以怨报德,却将恩人五花大绑?”曹德环心有余悸,深恐那乌铁手复乱心性,踌躇间,眼前身形一晃,那包向泓已然窜至他跟前 ,一把躲过绳索,朝墙角一隅用力扔去。 胡元草与朱建佑此刻从梁后闪出,迟疑片刻,两人对望一眼,走前几步,抱拳道:“包长老,这位乌铁,乌恩公情形甚不稳定。”言下之意甚为明显,便是赞同曹德环的意见,用绳索将乌铁 手牢牢禁锢于木床之上。他两人方才搬运乌铁手之时,一人扛着左足,一人扛起右足,双手握捏其足踝大腿,陡觉其中便有一股极强的内力往来穿梭,游向未定,先是真气若从那“大赫”穴 而来,往下疾走,过“伏兔”、“梁丘”,继而渗如“犊鼻”,若依着常理,就该贯入下面“足三里”穴,其后再进“下巨虚”,直至足心“涌泉”,孰料那真气到了“犊鼻”便即自行止住 ,蓦然复旋逆上,回至于“大兔”,其后杳然无踪,不见动静。却歇不得小半刻,乌铁手大腿外侧“风市”突突直跳,若有一股气息从水潭升起,搅动得水面不住冒泡。“风市”跳动数下, 真气钻入“阴陵泉”,又是跳动数下。 两人不觉大骇:内气竟然横经截络而行,稍有疏虞,便生大祸。又分明就见一道凸股气流从“阴陵泉”涌出,贴着皮肤直入下面二寸“地机”穴,也是如此的光景,胡乱跳了几跳,忽强忽弱 ,须臾疾入小腿内侧“三阴交”穴,再于后下几寸的“大钟”处凝结。若非袁子通看得真切,急忙出手戳点其“商丘”穴,强行舒畅气血运行,只怕那乱窜真气就要在“大钟”反噬造害。足 跟之上腿筋若是因此崩断,那乌铁手这一双腿就算是残废了,便即以后能够医好体内毒患,那也再难若以前一般行走,轻功更是从此不得施展。 袁子通与鬼斧三跟在后面,包向泓向他两人望去,见他们脸色铁青阴沉,也是为乌铁手毒发乱性一事大为忧愁烦恼,又想起方才乌铁手见人就抱,见人就咬的恐怖模样,心中也是惴惴凛凛。 南宫音是百兽山庄的大庄主,一身武功尚算不错,那驾禽驭兽的手段更是高明,除此之外,对于世上诸般毒药颇有深究钻研,见识广闻。她初见乌铁手身中之毒,脸色便即大变,说道此毒厉 害无比,能够传人。若是有人被中毒者咬上一口,不见血倒还好,用那皂角枝荆研磨洗刷,自然无恙,但是要是出了血,那毒就能进入此人体内,便又多添一个受害之人,因此告诫道:“毒 能迷乱心性,无论中毒之人以前是好人还是坏人,一旦心性迷惑,他便是什么也不认得了。所以若见他发狂,切莫贴身阻止,当先第一要务,便是远远躲避。” 又道此毒见血生毒,无休无止,所以被咬破皮肤之人中的毒,其毒性决计不下于那中毒的第一人。他转身去问南宫音,若南宫音说乌铁手不时又要发作,那便是绑得,要是说他一天两天不会 乱性,那么这一两天内便不用捆绑,只消大夥儿小心留意一些就是,一两天后,是否将乌铁手象个大粽子一般,扎束于木床之上,那时再作计较不迟。却见南宫音神情焦虑,一手拉着杨不识 的臂膀,一手半脱他的衣裳,那裸露的肩膀上又一个甚深的伤口,鲜血殷然,不由魂飞魄散。他虽然年纪老迈,但直肚直肠,不是那稳重厚持之人,“啊呀”一声惊呼,颤声道:“不好了, 不好了,咱们请这位小兄弟过来探视,不料反倒害了他。这,这可如何是好?”鬼斧三与袁子通打个冷战,慌忙疾步走前,分立于杨不识左右,见着那伤口赫然分明,两排牙印深入皮肉,立 时若受了雷殛一般,恍如隔世,相顾莫不惶恐惊骇,彼此神情,俱是茫然无措。 南宫音额头晶莹闪烁,不知不觉之间,已然冷汗涔涔,不住问道:“你伤口可有灼热烧燎之感?”、“你肩膀现下可还麻痹?”、“丹田穴是否内息突涌,好似按捺不住,要往浑身各处冲撞 ,却有凝滞得紧,怎么也冲撞不出去呢?”杨不识来得迟,并未听过她的告诫,因此虽被乌铁手咬伤,也不将伤势放于心上,待见她神情焦虑,旁边诸位丐帮的朋友也是磨拳搓手,慌恐不安 ,心中方始觉得不妙,便依着她那些问题逐一回答:“不觉灼热,也不觉麻痹,丹田内气倒是不断翻涌,起伏跳跃个不停。”众人听他前面两句话,心中稍安,待听得后面那一句“丹田内气 倒是不断翻涌,起伏跳跃个不停”,那心登时又沉了下去,暗道:“他果真还是中了毒。” 南宫音三根手指搭于他的脉博之上,觉其脉息跳动猛烈,但还是十分规矩节奏,不由暗暗诧异,绝非紊乱混迭之相。稍时听得杨不识说道:“现在伤口周围,似乎十分清凉,很舒服。”袁子 通、鬼斧三、包向泓闻言,不知是福是祸,更是紧张。那胡元草、朱建佑、曹德环三人先前受吓不轻,此刻见杨不识中毒,对他也是敬而远之,远远躲在一旁。众人眼睛瞅瞅他,然后皆注目 于南宫音。南宫音咦道:“清凉麽?这可是奇怪了。”她三根手指尚搭于他的脉上,察觉其脉息渐渐平缓下来,不再似先前那般激猛,却依旧跳动有致,竟与常人无甚区别,急忙察验他的伤 口,见鲜血凝结,边缘并无黑黄之色,不觉眉头蹙起,连呼“奇怪。” 周冶平靠于石桌旁,抱臂良久,默然无语,忽然大声道:“怪哉,怪哉!那乌铁手毒发乱性,前後论来,不过小半盏的工夫便即昏迷,哪里会有这般快的?”南宫音受他提醒,眼睛一亮,问 道:“杨少侠,你,你莫非服过什么灵丹妙药?我看你如此情状,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杨不识脑中灵光一闪,应道:“灵丹妙药不曾用过,不过--”遂将自己昔日被“无常恶医”尝药 试毒,却巧纳那九星瓢虫一事简略道述。南宫音神色欢喜,拍掌笑道:“原来如此,那毒有得解了,那乌铁手也有得救了。” 众人不明就里,那周冶平点头道:“若是早知晓杨少侠会来,且他身体就是一座大宝藏,我也不用如此辛苦,却混迹于寿春城中。”后面那句话本待说出,却又硬生生地呼呼压纳了下去:“ 我也不用涂抹脂粉,着上妇人衣裳了。”杨不识初时大愕,旋即大喜,道:“如此说来,便是没有那几位药材,也就救得乌大哥了?”南宫音不觉莞尔,道:“你还真是性情中人呢。不错, 你体内得了那万毒之王的秉性,如此不算,先前还被那黑白无常灌下许多药本毒材,血液其性已然变化。是以方才你被咬伤,破皮出血,你自然大无恙,那血点点斑斑滴入了他的口中,量微 性薄,却也教他毒性稍稍缓解,昏迷睡去。”鬼斧三、袁子通、包向泓又惊又喜。鬼斧三笑道:“杨兄弟,好机缘,好福气。” 包向泓哈哈大笑,见胡元草、朱建佑、曹德环三人慢慢围绕过来,脸色一沉,斥责道:“我丐帮以天下大义为先,以兄弟情意为重,最讲究一个‘义’字。你们却好英雄、好侠气,唯唯诺诺 ,象个大乌龟般躲在一旁,他奶奶的,自己丢了脸不说,却连我也跟着一并委屈冤枉咧。什么代行舵主,莫要代行,这舵主终究是休要当了。”胡元草与朱建佑相顾赧疚,支支吾吾说话不得 。那曹德环不过普通六袋弟子,无职加身,更是诚惶诚恐,手足无措。袁子通听闻杨不识无虞,那乌铁手也能得救,心下大安,见他们颇为困窘,不觉笑道:“莫说是他们,我们何尝不也是 担惊受怕的呢?”包向泓愕然一怔,此刻神宁体静,果觉得自己背上也是一阵粘潮,衣服沾着皮肤,帖合浓浑,究其根里,有三分乃是气闷天热所致,尚余七分,倒是冷汗凝结不假。 他心下大乐,眉飞色舞,哈哈笑道:“不错,我只顾喝斥他们三个,却忘了我老花子也是吓得几乎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咧,哈哈!他们三个是小脓包,我是大脓包。”鬼斧三揶揄道:“我和 袁兄弟也是被唬得不轻哟!”包向泓摇头晃脑,道:“如此说来,你们即是中脓包,哈哈,这里寥寥数人,却是大、中、小三脓包齐全,要是被帮主听悉,怕是气得要用大拐杖敲打我们了。 ”众人哈哈大笑。胡、朱、曹三人见雨过天晴,又是羞惭,又是高兴,齐身跪倒,道:“丐帮大义,铭记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