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琴摇摇楚歌四起(叁)
那之后郑统又将罗琴叫了出来,拜见过顾青山与诸位前辈,言及裘山阳广发英雄帖之事。说来也巧,言谈之中,方始知晓两派掌门皆对此贴不屑一顾,以为若要真心辅佐宋室社稷,大可于各 处灵机而动,尽心竭力效命劳力,又何必如此大张旗鼓、肆意鼓壮声势?顾青山三人来此望仙楼之前,亦从丐帮处得了讯息,道金兵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奔赴寿春,宋军惶惶,势难阻挡,群雄 却在寿春城外君子峰下聚集,完颜亮掠城夺池,岂能对此视而不见、孰若无睹?他必定早有布置安排,便在峰外暗地设下埋伏,诸门多派自四面八方匆匆赶来,岂非正是自投罗网呢?筳席之 上,商榷既定,便当即书下回贴,只道淮水南岸宋兵御弱,青城派与华山派正欲赶往救援,这君子峰大会自是无瑕参与云云,请了一位华山派年轻弟子送去。如此一来,裘山阳与群雄也不好 责难见怪。 外面雨声未歇,路上积洼至深,暮昏之时,那卢先生也不曾回来。两人面面相觑,心思万千,心中俱想:“倘若耶律雷藿当真就是黑袍客,对卢先生苦苦觅求真相一事必定耿耿于怀,说不得 就在当前把他杀了,以绝后患。”两人对这卢先生其实并无好感,但虑及于此,未免也替他担惊受怕。又过得片刻,却听得脚步“蹬蹬蹬”直响,有一位卷辨秃顶的金兵百夫长引着七八位随 从来到门外轻轻叩敲,便是这妓院中的老鸨子与众多姑娘也不觉大为好奇,心道这些金兵自从占领了这寿春城,穿堂过户、越廊跃柱,莫不都是咋咋呼呼、吆喝叫嚷的,奈何今日反倒如此敛 衽稳重、持礼究仪?原来那百夫长便是耶律雷藿派来的,说道卢先生另有公干,不能回来,今夜且请他们就在此屋中安歇,待明日凌晨开了城门,再走不迟,又奉上一口宝剑,请罗琴护身防 御。后面有人递上一个布囊,里面是出入城门的两块腰牌,俱已经在城门处放号登记,从此出入自由无碍。两人俱皆讶愕。 那百夫长差事既毕,点头哈腰说了一通赞溢之辞,转身下楼,又朝着楼梯口不住往上窥看的老鸨子、小厮吆喝几句,无非是好好侍候二楼的两位贵宾,勿得怠慢,若有什么差池不周,惹恼了 上面的男女老爷,便即格杀勿论云云。 老鸨子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但在他凶相狠貌之下,委实被唬吓得不轻,脸色煞是苍白,厚粉重脂之下,老脸皮一抖一抖,连声应承,心中暗道:“乖乖,果然是了不得了,他们年纪极轻, 看起来,却似是金国的大人物咧,该不是是王子公主吧?” 杨不识见百夫长数人大摇大摆地离开,将门掩上,笑道:“琴儿,你与我在一起,有了在宝剑护持,更能放心无虞了。”罗琴轻轻呸他一口,低声道:“胡说些什么呢?”羞臊得满脸通红, 她点起蜡烛,烛光曳摇之下,桃腮粉红,睫毛翘长,愈发美艳动人。杨不识瞧这她那绽若樱颗的小嘴,大生萌动,蓦然瞧见被她搁置一旁的长剑,心中懔懔,深吸一气,按捺心神,忖道:“ 杨不识呀杨不识,琴儿便是手中无剑,你也该心中有剑才是。若是轻侮了她,岂非大大罪过。”又说了一些闲话,夜色愈沉,两人上床安歇。罗琴依旧将一个身体在床壁内侧贴得紧紧的,扭 过头去,竟不敢瞧他一眼。 杨不识闻得她身上的阵阵幽香,不觉心神荡漾,也反侧过身子,瞧着桌上的蜡烛,暗呼“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南还观士音菩萨”、“太上老君”、“元始天尊”、“三清老祖师爷” ,趴于床楣之上,丝毫不敢动弹。 第二日醒来,云开雾散,红日当头,两人惦念君子峰情形,不敢耽搁,便要离去,走至这妓院门口,却见老鸨子引着许多姑娘小厮排列两行地等候,见他二人过来,急忙迎上。又教人从旁侧 抬上一张桌子,在桌上端端正正地罗列文房四宝,便请杨不识留下几个墨宝,心里暗中揣夺:“他是金国的大贵人,若能题上几个字,便不说生意繁荣,这鞑子兵要是来闹事,见了此物,也 不敢太过放肆。” 杨不识却是面红耳赤,恨不得地上有个大缝能够教自己钻进去,念道:“她如何请我题字?我如何能够题字?”又见罗琴压着嘴唇,强忍笑意,神情狭促地瞧着自己,显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 样,灵光一闪,却将墨砚纸笔往她跟前轻轻推去,恭恭敬敬道:“公主,小人不敢撰美,还请你来写上几个字吧?”他这话半假半真,罗琴挟剑游走江湖,就与他一般都是庶民布衣,哪里还 有什么公主身份?但她昔日出身显赫,胎诞之地,本也是锦衣玉食、朱门高槛之所,若非逢上朝庭政乱、暴戾阴谲风雨大至,导致家门突变兀厄,此刻她便非千岁公主,也必是赫赫郡主。那 老鸨子与众姑娘、伙计适才恍然大悟,窃窃私语,低声道:“原来她是大金国的公主啊?这相公想必是驸马吧?驸马虽然显赫,却还是要老老实实是地听公主的话,否则公主老婆去皇帝那里 告上一状,因此得罪了皇帝,岂非自讨苦吃么?”那老鸨子满脸堆笑,转过身来,阿谀道:“莫怪看着这位姑娘容色照人、娉婷婀娜,原来却是公主千岁,得罪,得罪,先前怠慢之处,还勿 怪责才是。” 旁边许多人也纷纷交口叠赞。罗琴瞠目结舌,狠霸霸地瞪了杨不识一眼,才要说话,听老鸨子又道:“这金枝玉叶,龙珠凤卵,果真就与我们平常百姓大不相同。若能题写一二宝字,我这里 必定是篷壁生辉、荣光万代。” 罗琴心中暗骂道:“你一家子妓院,藏污纳垢,还要什么荣光万代?”被她几人纠缠不休,愈发烦恼,陡然有了主意,拔出长剑,跳到大门之前,手臂挥舞,“唰唰唰”一阵寒芒闪烁,在那 大门上划拉出了许多条剑痕。那老鸨子不晓得哪里又得罪了她,只惊得浑身颤抖,支吾惶恐。罗琴道:“我不欢喜用笔蘸着墨在纸上写字,就用这剑在你们大门上写上几个字,若想好生得福 ,就让他们留着吧。”老鸨子喜道:“原来如此,千岁行事,果真与我们不同。”嘱咐下人好好看护这钩横划纵的大门,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大金国公主的墨宝,心中却道:“这女真女子就 是粗俗,若换作我宋朝的公主,留笔存画也不知要比你高明几千几万倍。唉,只是此地金人得势,少不得还要仰仗你这胡乱剑画保佑。那一日宋朝的军队再打回来了,我将此门板换掉,也不 为迟。” 罗琴拉这杨不识的手,笑道:“我们走吧。”那老鸨子引人要送,浩浩荡荡一百余人,只惊得杨不识目瞪口呆,低声对罗琴道:“万万使不得,叫别人看见咱们如此模样,就是生一千张嘴、 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了。”罗琴也深有同感,眉头微蹙,颔首道:“就是,咱们走路,后面却跟着一大棒子妓院的人,算是什么回事情?”便回头叫他们歇步归返。 那老鸨子一味奉承,哪里肯如此离去?罗琴吩咐几遍,见她们还在追随,登时心头火起,怒道:“你们要是在跟来,休怪我不客气,马上教那百夫长将你们妓院拆了。”如此震慑,方得安宁 。两人甩脱了她们,转过几条巷子,四下无人,想起方才情状,尽皆忍俊不得,捧腹哈哈大笑。转出前面大街直走,出了城门。寿春入城把看极严,但是出城无人盘究,甚是宽松。 两人赶回君子峰下,那场上群豪已然乱作了一团,纷纷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有人面色疑惑不已,有人确实勃发忿发,显是这场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人拨开人群,踮足张望,却看嵩山五剑 盘膝坐于地上,闭目吐纳,调息运气,衣裳飘带挂缕,翻出白色里子,身体四肢皆挂彩受伤,神情萎靡不振。大都五丑在另外一侧瘫坐,浑身血迹斑斑,情形更为不堪。杨不识奇道:“才一 日不见之,这又生出什么变故了?”罗琴携着他的手,还走到先前大岩石之下,低声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我们且听听情由,觑辨了场中情状,再作道理不迟。” 两人纵身跳上石头。一夜雨过,石头甚是滑溜,罗琴足下撇踏,不慎一个拧腰踉跄,几乎跌倒,幸被杨不识揽臂抱住。石头另侧有几人说道:“怪哉,怪哉,这嵩山五剑与他五人干系不好也 不恶,如何我们才避雨回来,他们却都成了如此的两败俱伤模样?”有人道:“面和心不和罢了,岂能作真?你看他们十个人衣服都是湿淋淋的,也不知昨夜在雨中究竟厮杀了多少招式,想 必双方动手都极其凶猛,势必要取对方性命而后快。”罗琴忍不住问道:“这位兄台,他们为了什么争斗?” 那人瞧瞧罗琴,摇头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在场群豪皆无晓得的,大夥儿候在这里,就待他们能说个清楚明白咧。”便看那大丑手提狼牙弯刀,扶将旁边的一棵树干,颤颤巍巍地立 起身子,大声道:“当日饶鹰邛勾结银月教的奸贼,杀害少林寺僧侣,夺取武林至宝《易筋经》,此物珍稀异常,不在那《八脉心法》之下,如今半册已然归还少林寺,另外半册本可共飨天 下群豪,不意他私心极重,却乘着前晚大雨将那宝册毁去。我等与嵩山派素无怨仇,但此时此刻,却不免要说上一句,嵩山派这位饶掌门,实在是罪该万死。嵩山五剑为虎作伥,也是罪孽深 重。” 杨不识与罗琴相顾骇然,罗琴附耳问道:“他们怎么会知晓银月教与饶鹰邛勾结之事?唉呀呀,这对嵩山派而言,可是糟糕之极了。”群雄果然一阵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