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脱出樊笼七剑疾(叁)
“牧歌绕长笛,青牛攀山奇。遥观烂熳景,近折一花铃。拂云清红日,雨过隔窗听,提足跨雄脊,慢慢逍遥蹄。”杨不识走到村野之中,与罗琴入了小道之旁的一间简陋茶肆,竹蔑斜打穿插 ,几朵不知名的清醒细花从缝罅转入绕出,开得虽然微小,却也隐隐绰绰,自有一股‘香村稻谷满天金、破舂白米味养人’之风流。罗琴满脸笑容,笑若春风、颜似桃瓣,心情甚是愉悦。杨 不识瞅见茶棚外一位牧童骑在牛背上,一手把玩竹笛,另一手轻轻晃动着细细绳鞭,不时在牛屁股上敲上一敲,那老牛盘角晃头,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半展仰脖哞叫一声,踢踢踏踏、晃晃悠 悠地在小路上行走。 那条小路一端过去,曲折婉转,平铺于树林之中,别一端渐渐攀爬,顺着土坡沟堑上下起伏,趋向那‘顶贴绵云犹嫌远、近看耕田不及足’的青青丘陵,不觉长长吐了一口气,大觉畅怀,心 想:“完颜亮夺占半壁江山,犹觉不足,兵火蔓延,百姓涂炭。这村落偏僻之地不及其马蹄践踏,因此尚能保持如此宁静之色,委实不易,委实大幸。”不觉诗兴大发,张口悠悠,诵念得几 句。展眼望之,四周景色莫不婀娜多姿,天地风物无不惬意精彩,棚顶一抹缠遍小藤轻轻垂下,一只小蝶敛翅栖息,风息拂过,腾起蝶起,藤伏蝶低,终是若即若离,贴而不弃。过去一株伞 盖大树,伞盖森森,绿荫浓浓,有那农人提锄搬禾坐于树下,阳光斑驳,透过上面枝叶映照树下,便生成无数影子,人影晃晃、枝影撩撩,叶影婆娑,数只飞鸟穿插其中,或啼鸣如铃,或回 喙啄羽,清闲已毕,扑翅窜起,却留下几点鸟影,那鸟影乱乱,与人影、叶影、枝影溶溶成一色共舞齐动,什么是人影,什么是枝影,那个是叶影,那个是鸟影,作真是分不清楚了。桌上的 茶钟甚是简陋,皆是陶制,灰黄如散金,悄暗不张扬,周外淡淡两道痕迹,权作装饰,绝无龙游曲沼一般的华丽贵美,但若小家碧玉,恬淡素雅。 杯中的茶水温温不烫,其色黄碧浑融,若是一眼就能看底,又好象飘缈不定,心宁其中,再也不思泛起一丁点儿的小波浪。杯底铺着浅浅一层碎屑小叶,整整齐齐罗列盘迭。茶桌是木头拼做 ,手工不甚精致,抑或说还有些粗糙,桌面没有抹漆,木头内纹瞧得颇为清晰,唯独边缘各处,那纹理却有些模糊,想必是客人喝茶时都欢喜将胳膊横贴在上面,裹着袖子也好,露出肌肤也 罢,抹来抹去,年深日久,渐渐就把上面的痕迹给消褪许多。只看外面阳光射进来,桌子中央并无张扬,但四周边缘,竟然隐约折射发亮。桌下面压着几条长长的竹片合榫,不用一个钉子, 牢固桌身桌腿,那打做此桌的木匠想必是个粗心之人,一块合榫夹角出,尚有一小片竹叶垂下,只是叶面早已经枯萎,上面稀稀落落地留下几个小孔,该是青春风华之时,被小虫觊觎造下的 痕穴。罗琴默默听杨不识诵完,嫣然一笑,道:“不识哥哥,今日天气正好,日后咱们倘若无事,便也去骑牛如何?”杨不识笑道:“好,好,咱们就骑牛远上梅岭炼丹崖,岂非妙哉?”说 道这里,罗琴眼睛一亮,拍掌笑道:“好,好,那时候路上一定有许多人瞧着咱们,只道咱们甚是奇怪,不过我们也不怕。”两人莞尔一笑。 她似乎想起一事,道:“是了,不识哥哥,当日那袁子通是不是拿了你那宝藏去作人情,送于那裘山阳?这几日我想来想去,只觉得他好没有道理,这般人情,这般善人,凭什么就教他作去 了?”杨不识笑道:“这人情是要做的,而且他也对裘山阳说了是我的意思,我不算吃亏呀。” 罗琴小嘴一噘,若有不悦,道:“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何要将此物给那裘山阳?那人一看便晓得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虽不至十分惹人讨厌,却也不叫人欢喜。”杨不识道:“袁子通教他去向 宋兵传讯,说道有许多的金银财宝就埋藏在寿春城外的君子峰大石洞内,如此一来,就有两个好处,一者要是宋兵贪财,因此发愤图强打回寿春,收复失地,岂非美事?二者便是宋军懦弱, 不敢挥戈进师,这个消息被寿春城金兵知晓,必定也会带领大队人马开山炸洞,掘取宝藏。上面本就淬满了毒药,那解药先前已然被我们用光,他们进去,岂能善全?无论哪一样,这财宝都 算是发挥了偌大作用,不冤枉埋藏于深洞这许多年。是了,还有一个好处,便是那裘山阳或如琴儿所言,真是个贪慕虚荣富贵之人,但他也是江湖之人,必定也顾惜自己的武林声誉、江湖名 堂,他在朝庭立下如此功劳,对其私己而言,乃可升官发财、擢禄拔爵,然对于丐帮及江湖朋友而言,有他于官场策应,以后办事也大得便利。” 罗琴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只是那第一桩好处,怕是忝受不得了。宋军虽然好财贪宝,但哪里会为此冒险拚杀,说不得因此断丧一条性命呢。你看南宋朝庭每年皆给金国纳奉岁币、 呈敬绸缎彩帛,虽是无奈之举,却眉头也不皱一下,可见自恃江南富庶,不把区区钱物放在眼里哩1杨不识摇头道:“便论富庶,也不过是长了朝庭官吏的肥膏,寻常百姓、普通兵卒,又 有几个是真正小康快活,自在逍遥的?”罗琴噗哧笑道:“那你们江南日日夜夜都说自己富庶,其实也是假话了?” 杨不识喟然长叹,道:“富庶不均、悬殊天地罢了!朝庭贪官污吏、昏治乱理,众人皆知,他们自欺欺人,以愚推愚,也就不必提了。可气的是,还有那一大帮子穷酸朽儒,枉读圣贤之书, 自命清高之士,趋炎附势,造诗弄词,大肆颂扬治世太平之假状。更有甚者,窜改古文典故,用之害人贻祸,要是成功,便夹着尾巴象条狗般去朝庭乞赏,倘若不济,便将罪责一并推搡至古 人身上,其心之狠毒、鲜廉寡耻、龌龊卑鄙,在我泱泱中华大地,委实是屡见不奇。”他愈说愈是愤怒,不觉横眉竖目,气焰勃勃。罗琴急忙扯扯他的袖子,笑道:“越说越远了,歇歇气。 ”左右四顾,见那茶肆老头儿正在外面篱笆墙修剪花葩,近处别无旁人,又将自己的茶钟推递过去,面色一红,悄声道:“休要恼坏了身子,这是我喝过的茶,你也喝一口,很香哦。”杨不 识不觉嘻嘻一笑,接过杯子,轻轻品了一口,道:“香,果真很香。”罗琴又是羞涩,又是得意,眼睛眨巴几下,似乎说道:“你瞧瞧,我没有骗你吧?” 便在此时,听得外面有人吆喝,嚷嚷道:“老茶倌,给我们七姊妹泡上一壶好茶。”话音弗落,就见七个老妇人鱼贯而入,就在杨不识和罗琴旁边的一张大桌子上坐下,其中一人眉头蹙起, 道:“这什么破桌子破椅子,如此摇不啷当的,哪里坐得稳妥?”杨不识暗道这老妇人好急躁的脾性,说话中气十足,不觉好奇,便多瞧了她几眼,见此老妇年约六十开外,一身大红衣裳, 较之那小姑娘穿戴尚要艳丽几分,头上攀着一朵偌大粉红绢花,描眉画唇,眉描得极深,唇画得极厚。她见杨不识诧异望来,眼睛一翻,怒道:“看什么看,没有见过老娘这般的绝世大美人 么?男人没有好东西,都是喜新厌旧的,你要是再看,便将你眼睛挖出来。” 杨不识唬喝得一跳,急忙转回身子,暗暗咂舌,心想这老婆婆委实好厉害。另外一位老妇人却是浑身灰袍,甚显朴素,柔声道:“七妹,他们都是小孩儿,见你华美,因此多瞧了几眼。你心 中应该高兴才是,何必还要呵斥他们呢?” 另外一位妇人黄衣长裙,也笑道:“就是,七妹素来端庄娴雅,这小孩儿见了羡慕得紧,便想偷偷瞻仰你的风采,你甫一发怒,可不把他们给吓坏了?”杨不识暗道:“这两位老婆婆倒是十 分慈祥,只是听她们语气,似也对那恶婆婆是容让惯了的,却要好言好语哄将她。”那被称作七妹的老妇人登时眉开眼笑,道:“原来如此,这般看来,这男娃娃是见了我绝代风姿,因此非 常羡慕,于是默默描绘形色,日后好让那女娃娃学我的模样了。” 绿衣老妇与青衣老妇笑道:“大姊与二姊说得自然不会错的。”唯独褐衣老妇与另外一位玄衣老妇冷冷淡淡,并不说话。罗琴听得那七妹老妇得意大笑,眉头微蹙,贴着杨不识耳朵悄悄说道 :“这老虔婆子打扮得稀奇古怪的,脾气也不好,我才不要学她呢。”杨不识吐吐舌头,低声道:“你要是扮成了她,我只怕真要出家做和尚了。”两人不觉笑出声来。七妹面色疑惑,朝他 二人瞧来,眼珠子滴溜溜转来几下,似又渐渐恚怒,那灰袍老妇急忙道:“唉呀呀,这两个小娃娃见了七妹如此风采,羡慕之极,无以复加,却开心成这样呢。”那七妹闻言,陡瞬转嗔为喜 ,道:“是么?哈哈,他们还真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