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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南下赣地(140)

巫丹派试图偷袭神机营火药库,并杀伤好些军士之后,掌军的太监张永大为震怒,下令向巫丹展开进攻。对付武功高强的巫丹剑士,铳械火炮自是最佳利器,但是登上“遇真宫”的山路实在太狭小,不利运送军械,窄长的行军阵形又容易被巫丹派拦腰偷袭。故此,负责实际阵前指挥的神机营大将楼元胜,采用了一个最粗野但又最有效的方法:强行征集巫丹山下附近村落的数千民夫,砍树挖石,将山路开掘扩阔,直至抵达“遇真宫”为止。

工事一展开即被“首蛇道”侦察得知。范宗猜到敌方的用意,马上回报掌门,请示有何对策。

在葉辰等同意下,姚连洲下令弟子多次偷袭工事。为免被神机营发现,每次巫丹剑侠都组成小队,并且严令一击即走。虽然袭击并不能杀伤多少军士,但却令对方杯弓蛇影,民夫人心惶惶,工事被这一波接一波的偷袭推迟了不少。

然而巫丹弟子的伤亡也累积起来。最惨烈的一次,是不幸被预先察觉而偷袭失败,十二个巫丹剑士遭预早排好阵势的神机铳兵齐射伏击,只得两人在同伴的尸体遮挡下受轻伤逃回来。除了“养正馆”这三十多个无法再战的伤者外,已有二十二名巫丹弟子一去不回。

“停止吧。”深觉代价太大,姚连洲下此命令。

而神机营大军这些天来也推进至更接近“遇真宫”的距离。

葉天洋仍然自豪地伸着三根手指。殷小妍看着不知要怎样响应,只是轻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好好休息。

葉天洋满意地微笑,以为漂亮的殷小妍是在嘉许自己。

然而有一件事情他永远不会知道:当天偷袭时他太过紧张,没能分辨敌军和民夫,他半闭着眼挥剑砍杀的三人,其实全都是山脚村子的农人。

这时一个身影投落在殷小妍和葉天洋之上,小妍回头一看,站在她后面的是身上佩着长短双剑的侯英志。

看见侯英志到来,不管是殷小妍还是葉天洋脸上都立时泛出光彩。葉天洋原本疲倦的眼睛添了生气,向上伸出手掌。侯英志用力跟他一握。

“小英,你不用每天都来……”

“别说傻话。”侯英志说着,却瞧了瞧殷小妍。小妍看见他的目光投来,马上避开。

葉天洋受伤卧在“养正馆”的五天里,侯英志每天都会来看望他至少一次。其实侯英志自从与葉辰秘密苦练“雌雄龙虎剑法”后武功大进,三个月前就已经离开与葉天洋一同练习的“玄石武场”,晋升到最高级别的“星凝武场”修练,二人见面少了许多。这几天是他跟葉天洋近来见得最频密的日子。

却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

侯英志看看葉天洋的腿伤,以眼神朝殷小妍询问。

小妍站起来,在侯英志旁悄声说:“吕师兄已经不断为他换药,可是伤口还是无法愈合。看来……”

侯英志看看隔了几张床处,正在为另一伤者治疗的独眼医师,是巫丹派三个专研医药的伤残弟子之一吕有亮。在他旁边帮忙医治的又是另一个独眼人,而且左腕不灵光,正是侯英志初上巫丹那天接待过他的姜宁二。

侯英志再看葉天洋年轻的脸,回想以前经常跟他在山上四处走,葉天洋爬树的身手灵活得像头猴子——那些日子不会再有了。

“小英,我爹他什么时候会再来看我?”

侯英志面容肃然,一时答不上来。他顿时想起那天葉辰对自己说过的话:

假如你是我儿子,多好。

殷小妍看见侯英志为难的沉默样子,代他回答:“就是你爹托小英每天过来看你的呀。”

葉天洋听了心下稍感宽慰。

侯英志朝小妍报以感谢的微笑。

三个年轻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令葉天洋暂时忘却肉体的痛苦。

殷小妍只觉得,在这气氛沉重的“养正馆”里,每天就以侯英志来访的时候最是快乐。

他是不是也这么想呢?

他每天过来探小葉,心里是不是也想来看我?

“小英……”葉天洋似乎累了,还是勉强伸出手,再次握着候英志的手掌:“你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

侯英志听着这句,眼晴里却冒出火焰。

因为这句话,令他联想起燕小六。

一个他曾为了追求最强而弃之不顾的朋友,可是现在却似乎变得比他更强。

第一次从姚连洲口中听闻闫胜仍在世,而且大闹西安,侯英志就已很不是味儿;现在又从巫丹同门处得知,闫胜就是朝廷“御武令”通缉的其中一人,更令他心里似有一根拔不去的刺。

他已经是震动朝廷,弄得武林天翻地覆的“破门六剑”之一。我却仍是巫丹派里一个无名剑士。

而闫胜等人的暴举,如今又可能间接带来巫丹派覆亡,断绝侯英志的梦想……一想及此,侯英志就对闫胜有点怀恨在心。

——我绝不能就这么输给他……巫丹山这一战,必得打胜!我更要凭这一仗扬名!殷小妍从旁看着侯英志露出可怕的表情,不禁想起姚连洲。

小英这种时候跟他很像……

可是不一样……小英他仍然在努力进步中,仍然要面对许多困难……

相比之下,殷小妍感觉姚连洲实在太完美了,完美得有的时候令她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在跟一个“人”一起生活。

“小英……”葉天洋不断重复呼唤下,终于昏睡过去,握着侯英志的手也滑落下来。两人看着他,默然不语。

“我看你好像很累。”侯英志打破沉默。“要去外面竹林坐坐吗?我们聊一聊。”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就像以前一样。”

殷小妍默默点头,其实暗里心如鹿撞。

两人步出那充满不愉快气息的“养正馆”,但也没有走到竹林深处,只是在正门前空地的石凳坐了下来。殷小妍毕竟是姚掌门的女人,巫丹派的门规再宽松,他们还是得避嫌。

夏天午后的阳光,透过竹葉缝隙投落在两人身上,山间凉风徐徐自林外吹送来。他们默默享受着这股宁静,心里却有一点哀愁,仿佛预示到这样的日子将要破灭。

侯英志嗅到随风送来殷小妍的发香,不禁心摇神驰。他有股马上搂着她亲吻的冲动。就好像当天在青城山,他曾经吻过宋梨一样。

侯英志忽然很清晰记起来了,当天是为了什么突然吻了宋梨。

那天,就是宣布燕小六获选下山试剑,将要成为青城派“道传弟子”之后。

他一直不愿承认,但这件事此刻在他心里无比清楚:

我是为了证明自己胜过小六。他确是我的好朋友,但我无法忍受他比我还要强。

一想及此,他胸膛里原本燃烧的欲望瞬间冷下来,换来的是一片混乱。

那么我现在想抱小妍,是否也因为她是姚连洲所爱?其实我并不真的这么喜欢她?

殷小妍未能感受他心里的变化,仍低着头等待他开口说话。可是良久对方仍然沉默。她察觉有点不妥。

“小英……”她转过头去看侯英志,却发赞他面容肃穆,半点不像刚才大胆邀请她出来时的表情。

侯英志没看她的眼晴,手掌把着腰间的剑柄,从石凳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忘记了。”侯英志仰首长吸一口气,才说:“我上巫丹山来,不是为了这种安逸时刻的。”

他说完就迈步离去,留下失望的殷小妍呆呆坐在原地。

她心里只是想着:

明天他大概不会再来了……

殷小妍失落地坐在“养正馆”外许久,直到听到旁边小路上有脚步声,这才回过神来。

那名“首蛇道”弟子是故意弄出足音来的,以免惊吓了正想得入神的殷小妍——以他的轻功,就算攀上她头顶上的竹树,她也无法察觉。

“殷姑娘,掌门请你过去。”

殷小妍随着那弟子返回“遇真宫”时,心里仍旧满是侯英志的身影。

当殷小妍踏进“真仙殿”时,却发现姚连洲正在跟两个道士谈话,甚感惊奇。

本来看见道士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假如是在普通的道宫里。巫丹派早已还俗多年,弟子无一修道,殷小妍上巫丹以来,更从未见过山上其他道观的道人来访,只会在山路偶尔跟他们碰上。

这两个道士跟前却有奉茶,显然是巫丹派的客人。

“镇龟道”弟子陈岱秀也陪侍在侧,似乎姚连洲正在跟他们商议些什么事情。殷小妍更观察得出,姚连洲对两个客人罕有地颇是敬重。

两人一身道服都非常朴素,道冠上没有任何饰物,皆是四、五十岁年纪,相貌清痩,眼神有力之余却又不似巫丹派剑侠般锐利,举止似比一般道人稳重。

这时四人看来已谈完,从蒲团上站起来。姚连洲竟首先向两个道士拱手,略略垂头敬礼。

“感谢。”

“这什么话?”看来比较年长一点、左脸颊上带着一颗大痣的道士回礼说:“我等同气连枝,这是分内事。”

三人叙礼告别,陈岱秀领着客人离去。同时又有巫丹弟子将东西奉还两名道人。殷小妍一看又是大奇,那物事不是别的,竟然是两柄长剑。

这两个外人竟然能带着兵刃进来“遇真宫”,而且直入“真仙殿”!

殷小妍不识武事,否则她更会看出两名道人的佩剑,跟巫丹长剑甚是近似。客人离去之后,殷小妍才从大殿柱子后出来,姚连洲仍在目送两名道士的背影。

“他们是?”殷小妍不禁好奇地问。

“从前是巫丹派的。在我师父那一代的时候。”姚连洲回答。

这些道士正是当年公孙清还俗改革巫丹派后不满离开的同门,遭逼走后先是寄居于山上另一道宫“玉虚宫”,后来另立“云罗舍”,继续修学道术,也仍然兼练巫丹派原来的道门武学,只是相比巫丹派并不繁盛,如今只余三十来人。刚才这两名道士,按辈份应是姚连洲的师兄,那个脸有大痣的道号灵明子,正是“云罗舍”现任掌教道长。

殷小妍以往也听过姚连洲述说巫丹的过去:“我记得你说过,二十多年来巫丹都没再跟这些旧同门往来,怎么……”

姚连洲这时才瞧着殷小妍,牵起她手掌,好像要说一件不容易开口的事情。

殷小妍在妓院长大,不是脑袋空白的傻瓜,把事情联想起来,马上明白了。

“你要送我走。”

“不只是你。”姚连洲说:“还有巫丹派的女眷、孩子和不能动武的同门。‘云罗舍’的道人看在昔日同门份上,已经答应收留你们。他们的房舍建在更高处,朝廷的军队不轻易攻上去,你们可暂保平安。”

巫丹派得罪了朝廷,山上其他各道宫本就跟巫丹派无甚交情,对他们惹来大祸更甚反感,又因山脚被军队封锁受连累,自然都不会帮忙收容巫丹的亲眷,姚连洲只得向这些前巫丹同门求助。

“你们明天就走。”姚连洲又说:“我已着人吩咐芸妈替你收拾。”

殷小妍听着,一股寒意自背项生起,身体不禁微颤。姚连洲要将不能战斗的人先送走,只有一个原因:

巫丹派的剑侠军团,要留守“遇真宫”,与神机营一决死战。

“为什么?”殷小妍从来没有干涉姚连洲掌管巫丹的事务,但这刻再禁不住,身体无力得快将崩溃,以哀求的语气问:“为什么不一起走?”

就连不识军事的殷小妍都明白:神机营最难就是登山进攻。巫丹派如果放弃“遇真宫”,上高处暂避其锋,禁军难以讨伐,旷日持久之下,总有一天要退却,其时巫丹等于不战而却敌;就算禁军真的追击,最坏情形下巫丹弟子仍可翻山越岭,逃出巫丹山范围后才相约集结,再作他图。

假如这仅仅是两军交锋的战争,兵力悬殊之下,这确是最佳的选择。

但这一战的意义并不止于此,而是关乎巫丹派的气节与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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