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病重
齐玉儿彻底病垮了。
她仿佛被抽去了生命力,像一朵开到一半还没来得及盛开就被霜打焉的花一样,迅速地枯萎下去。
姜念念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周围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她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一点一点从体内流失。
原来,齐玉儿是这样走的。
她心里难过极了,分不清是来自齐玉儿还是来自她自己。
周小俊很紧张,每日下了学,就算学业再繁重也要来齐府看一看她。看着脸色失去了血色,虚弱地委顿在床上的玉儿妹妹,他有种不祥感觉,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他感觉玉儿妹妹会离开自己,就像娘离开自己一样,一日比一日更虚弱,最后永远地闭上眼睛。
他甚至去求了周知县,请全泰安最好的郎中来为齐玉儿诊治,但是郎中只是摇摇头,就离开了。
整个齐府充斥着沉重的、绝望的气氛,连下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惊动了卧病在床的小姐。
嬷嬷寸步不离地照顾她,脸色憔悴。她托人往永陵城去了消息,然而泰安距永陵城一来一回要大半个月光景,迟迟不见回音。
齐玉儿昏睡的时间开始越来越长,每日喝了参汤后,她的精神会好一点,这时候她可以和前来探望的小俊哥哥聊聊天,这是她每天最放松的时候了。
小俊哥哥会给她讲很多她没有见过的东西,塞北的雪原茫茫、关外的大漠孤烟、蜀中的奇骏险道、南海的碧波万顷,还有仗剑驰马漂泊天涯的剑客、枯藤老树饮马古道的旅人、千山万雪临江垂钓的渔客,小俊哥哥说这些都是书上看来的,齐玉儿有些黯淡的眼瞳里有了一些光芒,听起来外面的世界好美、好精彩,她好想,好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啊。
偶尔她也会想起在永陵城的爹娘和小弟弟,她有些委屈,有些怨,但是更多的还是想念。
虽然她冥冥之中感觉自己可能见不到素未谋面的小弟弟了。
这日,周小俊晚间又来看望齐玉儿,她的面颊消瘦而凹陷,但精神却很好,她的眼睛里好像又有了往日的神采。她从床上坐起来,微笑地看着周小俊:“小俊哥哥,嬷嬷去膳房了。玉儿想去花园里看看,小俊哥哥可以背玉儿过去吗?”她的笑容有些狡黠,如果忽略掉她消瘦的、穿在外套中空荡荡的身子的话,就像一个临时起意恶作剧的小姑娘。
周小俊眼睛一亮,玉儿妹妹的身体是大好了?“但是,夜里风凉,玉儿妹妹你去了花园又受凉了怎么办?”他有些犹豫。
“没关系的,我穿厚一点就可以啦。”
最终还是拗不过齐玉儿的恳求,看着她闪着光亮的眼睛,周小俊妥协了。给她披上厚厚的披风,他把她背上肩。玉儿妹妹真轻啊,周小俊在心里感慨,轻得就像一阵风。
齐玉儿趴在周小俊背上,男孩的肩膀正褪去孩童的单薄,有了一些少年的宽阔,她轻声催促:“快点,小俊哥哥。不要被嬷嬷发现了。”
周小俊弯唇笑笑,认命地背着少女出门。两人走过长长的、曲折的走廊,夜晚的凉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突然,在靠近后花园的一个拐角,伫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嬷嬷。
她见到了男孩和他背上的瘦小女孩。
她动了动嘴唇,在触及小姑娘恳切的目光后,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她颤了颤身子,眼眶湿润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背转过身子,垂下头,让人看不清她颤抖的双肩下的表情。任由两人往花园走去。
周小俊将齐玉儿放到之前两人扑蝶后并肩坐的地方,仔细拢好她厚重的披风,让她轻轻靠在自己肩膀上。
今夜月光很亮,齐玉儿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大的眼睛看着花园中的奇花异草,花期将过,好多花儿都凋谢了。奇异地,她看见了一只粉蝶,和之前那次看到的一模一样,它在花间自由自在地飞舞。
齐玉儿愣愣看了许久,然后轻轻开口:“小俊哥哥,你还记得上次我们说的,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吗?”
他当然记得:“玉儿妹妹那时没想好,现在想好了吗?”
“想好啦。”小姑娘的眼睛盯着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的粉蝶,声音细若蚊吟:“我想当一只蝴蝶,可以飞过这高墙,飞到永陵城,飞去小俊哥哥讲的广阔的天地。”
这样,她就可以看看爹娘,她可以轻轻地飞到小弟弟身边,看看他还未长开的眉眼和自己像不像,她可以飞出这片困住自己的深宅大院,去看这个世界上最深的海、最白的雪、最美的花。
“傻玉儿,人怎么可以变成蝴蝶呢?”周小俊摇摇头,玉儿妹妹的愿望也太可爱了。
“小俊哥哥,玉儿还想和你扑蝶……”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弱。
周小俊虽然觉得扑蝶很不男子汉气概、很无聊,但是如果玉儿妹妹想玩,他还是愿意陪她,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一无所觉地笑笑:“好呀,等你病好了,我就陪你扑蝶。”
然而身边的人似乎睡熟了,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再也没有声音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