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西京
夜色下高耸入云的城墙,远看还以为是一座小山,此时的城墙顶上,一个少年正默默注视着城下的车水马龙。
城里是一片热闹繁华的盛景,而城外则是阴森寂静的荒野。可谁又知道,这城内的繁华,垒砌在多少森森白骨之上,这片盛景之下,又发生着多少吃人不吐骨头的“怪事”。
少年的目光在城内不停的扫视,终于,停在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之上。
“西京,小爷回来了……”
在人流间比肩接踵的走着,伏离几乎都不用抬腿。这也是伏离时隔多年,再一次踏足这样的盛会,恍若隔世一般。
在永夜的无尽长夜之中,只有一轮红月相伴。而这轮红月,每隔三年,都会有一天变成白色。
这一天,就是月华节。
每到这一天,人们都会穿上盛装,参加祭祀月神的仪式,这也许是男人们最爱的节日,因为各大青楼都会派出一位拥有绝世之姿的处子,参加花魁决选。
其中最“惊为天人”的女子将成为花魁,并敬献给月神。而剩余落选的女子,则会成为各个王公权贵争夺的“商品”。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流,伏离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段在街边流浪的日子。就在刚刚走过的那个街角,只有九岁的他被身披铁甲的士兵掳走,关进囚笼,打上烙印,像一只被按在砧板羔羊,眼睁睁的看着那漆黑的液体注射进他的瞳孔……
伏离摇了摇脑袋,从那段噩梦中回过神来,在完成老爹交代的任务前,伏离准备先去集市转一圈,之前答应了小玉要买糖回去,可不能言而无信。
“糖”,在物资匮乏的世界中贵为尚品,除了满足皇室贵族的需求外,能够被平民获取到的,只有凤毛麟角,一般都作为奢侈品售卖。
沿街找去,凭着儿时的记忆,伏离很快便找到那间商店,门脸破败了许多,但依旧有熟悉的感觉,小时候,伏离没少因为偷东西被那家商店的老板追打,而今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去,买他梦寐以求的商品了。
“刘老板,您这点碎银子,可只够付三个人的月赋,您家登记在册的,可是有五口人,您看,您是舍了爹妈,还是舍了妻儿?”
“军爷,您吃个果,咱有话慢慢说,这年月生意不景气,有钱人瞧不上咱这些破烂玩意儿,没钱的更买不起我店里的东西,我父亲年事已高,又身患顽疾,给他买药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您再容我几天,就三天,您看行不行!这店里您要是瞧上什么了,尽管拿去便是了。”
伏离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对话声,探头一瞧,正见一队穿着盔甲的士兵站在店里,向一位中年男人讨要“月赋”。
伏离没记错的话,印象中,这家店的老板是个老头子,那老头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对于他们这些小偷小摸的流浪儿,从来都没动过真格的,最多逮到被打几下屁股,然后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人走了,其实不知不觉间,受了那老头子不少的恩惠。
“不好意思啊,刘老板,岁月赋税的规矩您可是明白的,这钱,一分不能少,这日子,一天不能拖,您店里这点东西,攥一块卖了,也不见得能换俩人的月赋,撂句痛快话吧,要么钱,要么人,交出来吧。”
带头的士兵言辞不容一丝反驳,嘴里的话仿佛一把刀架在那颤巍巍的男人脖子上,伏离认出那男人是之前店主老头的儿子,此时的他, 窘迫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来人,去后面把人都带出来!”
“是,街长!”
士兵们野蛮的破门而入,不一会儿便将里屋的人带了出来,两位老人,一名妇女,和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
骚乱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店门口顿时热闹了起来。
“军爷,求求您了,您开恩放小的一马吧!钱……我实在是拿不出来呀……”
见到一家老小被捉了出来,中年男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拽着那“街长”的衣襟,苦苦哀求。
“刘老板,您别为难我们,您拿不出钱,我们就得带人走,不过……最近酆都又传来的新规,专门体恤你们这些交不起赋税的。”
中年男人一听这话,立马有些精神,赶紧摸了摸眼泪,笑着问道。
“太好了,军爷,什么新规?”
见到男人破涕为笑,在场的士兵们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那怪异笑容,让男人脸上的笑渐渐凝固了……
“来,你给刘老板念念新规定。”
街长一挥手,示意身后一名士兵,那士兵随即收起了脸上的讥笑,说道。
“即日起,凡无法按时缴纳岁月赋税者,若不愿被驱逐出城,可申请自行了断。”
那是士兵说完便又笑了起来,倒是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没有一个吭声,全都浑身绷得紧紧,安静的看着这出悲剧上演……
在这样残酷的环境里生活,前一秒别人的悲剧,或许下一秒就降临到自己身上,人人无不自危,噤若寒蝉。
“军爷!求求您了!求求您了!再宽我几日吧!”
中年男人的脸被浑浊的泪水浸湿,他疯狂的在地上磕头,咚咚作响,脑门磕得鲜血直流……
那凄惨的模样,让人不禁侧目……终于,一旁沉默的老头艰难的开口。
“咳咳咳,孩儿,别磕了,是爹没用……拖累了你们,孩他娘,我对不起你,今时今日,只有用我们两个老骨头的性命,换一家平安了,咱们一起上路吧……”
伏离仔细辨认了许久,才认出了那个说话的老头,正是之前这家店的主人,因为小时候这老头身材圆滚滚的,追起他们这些小孩儿经常累得气喘吁吁,现在看来,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眼窝深陷,连说话都颤颤巍巍,完全判若两人……
老头身旁的老妪,听完便抱着老头失声痛哭起来,但老妪凄绝的哭声并没有打动那些已然冷血无情的士兵,反倒让他们笑的更加放肆。
“哈哈哈,老刘,你瞧瞧,你这也算是白头偕老,共赴九泉了,你是个明白人,干脆点上路吧,你活着,一家子都跟着遭罪。跟你老伴儿一块下去,路上还有个照应。”
“……”
老头没有说话,只是绝望的点了点头,抱紧了身旁痛哭的老伴。
“呢,把这东西喂了吧,送他们上路。”
街长说话间便从兜里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两颗黑色的药丸,递给身旁的士兵。显然,这是两颗毒药。
老头和老妪拿着手里的毒药,凝视了片刻,就在一闭眼,准备吞下去的功夫,门外,传来了少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