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法度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大皇子拓跋珣的地位如今已是不同于往常,子凭母贵,换了个娘以后待遇就是不一样。
他走一步,宫人们跟一步,一路跟到了式乾殿。
如今的式乾殿不同于以往——从前是皇帝休憩之地,后来休憩之地迁到徽音殿。
徽音殿的陆贵妃多香啊,这处便不像之前那样热闹了。
拓跋珣这里逛逛,那里走走,打算逛完这儿就去含章殿看看。
含章殿是从前长孙明|慧住的地方,她已经不在了,自己倒还有些东西没拿回来,打算今儿一道带回来了。
然而,在他经过东阁时却看到不少禁卫守在外面。
拓跋珣问李遂意:“这儿怎么这么多人?是在看守什么吗?”
李遂意犯了难——总不能说这里头关着的是你大伯吧?
大皇子年岁尚小,天子于他而言就是这世间至尊,所作所为都会对他起到潜移默化的影响——若是让他知道了父亲将伯父关在东阁,甚至要处死的事情,他从此以后是否认为手足之间自相残杀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李遂意越想越害怕——便是陛下没有再生其他殿下的可能的,他也不能让这事儿发生!
“几个月前陛下身边的晁女史就死在式乾殿。”李遂意弯着腰笑道,“这阵子啊式乾殿闹鬼,这些个禁卫阳气重,便让他们看守在这儿了。”
一切恐惧来源于未知。
是以不知鬼为何物的大皇子殿下拂袖大步走上前,口中豪迈地道:“吾父乃九五至尊,真龙天子。吾承其血脉,百鬼夜行不惧,怕一区区女鬼尔?”
说罢,便走了进去。
禁军从未接到过阻拦皇子入内的命令,由着他进了东阁。
“祖宗!我的祖宗哦!”李遂意亲祖宗地唤着,又对身后人道,“瞎了眼了?还不进去找人?万一殿下有个三长两短砍了你们全家都赔不起!”
禁军想起靖王殿下意图谋反一事,冷汗瞬间流了下来,忙也跟了进去。
拓跋珣入了东阁,见其中木画屏上勾勒着一个又一个美人——这上面原本绘刻着大魏万里山河,不知道被谁磨平换成了形态各异却明显是同一个人的美人画像。
他听到“沙沙”响声,突然停了下来,驻足望着眼前背对着自己的那人。
那人身形高大,不知为何竟有些佝偻——想来是遇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
在他注意到那人的时候,那人也早注意到了他。
大约是不关心,所以那人并未回头。
“你…”拓跋珣后退一步,鼓起勇气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并未回头,却低声道:“倘若按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大伯’。”
拓跋珣瞪圆了眼睛,迈起了小短腿绕到他跟前。
“您真的是我大伯?”
他有点儿不信——除了眉眼看上去与父亲有些相似之外,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人自称是他大伯,实在是有些没面子。
只不过,虽然胡茬未整理,眉毛也断了一截,他模样倒是同父亲一般好看。
只是这大伯并不理他,甚至说,连眼神儿都未曾给过他。
在大伯这里,拓跋珣找回了许久未曾体会过的被忽视的感觉。
他瞧着这位大伯手上正在忙着什么活计,伸头望了过去,见大伯正拿着一个小刀锉木头人身上的木屑。
“您在做什么?”拓跋珣好奇地问。
“雕木头人。”靖王依旧没有抬头。
“您雕的是谁?”他又问。
“你不认识。”靖王的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
拓跋珣又道:“您为什么要雕她,她不在了吗?”
靖王看着手上未完工的木头人,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只是不知道笑的是谁。
“她在,还过得好好的。”
稚子的世界中只有为什么。
于是拓跋珣又问:“那您为什么不去找她,却要雕个人来思念呢?”
“思念?或许吧。”靖王举起那个木头人在光下看了看,又道,“我出不去。”
拓跋珣继续问:“您为什么出不去呢?”
靖王将木头人放下,阴沉沉地盯着他:“你是不是傻?”
拓跋珣从不觉得自己聪明,譬如同太傅念书,每个字都认识,然而连在一起却觉得十分晦涩,便点了点头。
靖王顿时被噎住——也不知道老二怎么回事,竟然如此不济,多少年过去,就生了这样一个傻孩子出来。
想到这儿,他又有些无奈——也总比他之前为救陆三的母亲以身试药最后却落得个无子的下场好。
他又嘲讽地一笑:“有个傻儿子也总比没有强…你爹真是好福气。”
拓跋珣没听懂他话里有话,只当他嫌弃自己愚笨,便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父皇也常说我蠢笨,若不是母妃拦着,恐怕要打我了。”他低头道,“就因为我不爱念书,约摸父皇觉得我没出息吧…大伯,您爱念书吗?”
靖王依旧低头刻着他的木头人,半晌才答:“狗都不念。”
拓跋珣觉得自己找到了同伙,兴奋道:“您不念书,那皇祖父那关是如何过的呢?”
这个问题倒真的让靖王想了一会儿。
“因我自小擅骑射,所以你皇祖父给了我一些兵权,让我做将军。”
听到“将军”两个字眼后,拓跋珣的眼睛明显更亮了。
“我也喜欢骑射,我也可以这么对父皇说吗?”他兴奋地问。
靖王又低下头,锉着木头道:“鲜卑人本就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擅骑射没什么好骄傲的。太祖、先帝、还有你父皇,都是领兵打仗的好手。骑射之术是刻在你的血脉中,念书不过锦上添花罢了——说来念书也是为了此后看兵法谋略和明事理罢了。有你父皇在,莫说兵法谋略,便是帝王之术也能习个八|九成。至于明事理…”
他想了想后道:“以后你就会明白,四书五经上的那些是一杆秤,让你知晓无论帝王百姓,做事应有法度,不宜恣肆放纵,否则秤翻了便要砸到自己的脚。”
同只会絮叨的太傅一比,拓跋珣觉得他说得极通俗在理,对这位大伯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听您一席话,佛奴感觉有了方向。”他恭恭敬敬地一揖礼,小人做起大人模样来倒也憨态可掬。
靖王忍俊不禁,看着他小小的脸庞,突然想起陆三说过的他们曾有过的一个孩子。
那是在他试药之前,若那个孩子平安生产下来,现在估计约有一岁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