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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傲骨

秋冬驻足片刻,见主子仰颈凝神看着窗边的靖王一动不动。

“您怎的了?”秋冬伸手在她跟前挥了挥,“纵然靖王殿下同陛下再相似,却也是个将要被流放的罪人。您可不能再跟从前似的,光看那一张脸了…”

“秋冬。”陆银屏站在原地,负手而立,“你觉得,陛下待我如何?”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让秋冬也懵了一瞬。

“瞧您说的什么话。”秋冬思索一番后迅速地答道,“虽说陛下先头将您劫进宫是有些不对,可后来对您如何,我们都瞧在眼里的。倘若没有先头那一遭,陛下算得上是对您千依百顺,就差将腔子剖出来给您看了…嗳?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陆银屏依旧看着靖王,稍稍歪了歪头,笑道:“没什么…只是…”

只是,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或许会影响自己一生的决定。

陆银屏不顾秋冬阻拦,大步向东阁迈了过去。

“陛下说,您不能靠近东阁!”秋冬见她打算进去,高声提醒道,“您要进去了…奴就不是罚俸这样简单了!奴要掉脑袋了!”

陆银屏没说话,一步一步地、坚定地朝着东阁、朝着靖王的方向移动。

禁卫军见是她来,不敢亮枪戟。

其中走出来一人,拱手躬身道:“这里不是娘娘来的地方。”

陆银屏没理他,却停下了脚步。

她依旧望着靖王的方向,眼神殷切,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怆。

“本宫想同他说两句话,不会耽误你们。”她道。

眼前这位禁军犯了难。

他们接到不少命令,除却看好靖王这一条之外,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不要让贵妃靠近东阁,不要让她看到靖王。

“陛下应该不会让本宫来这里,但是不巧,今日他在接见大臣,还是让本宫溜了过来。”陆银屏稍稍斜了下眼睨他,“可是本宫见着了,总不能抠瞎了眼睛装作没看见…”

禁军后背泛起一层薄汗,却并不是惧怕她。

柔弱女子,哪怕是骄横的贵妃也不至于让他们惊吓至此。

他们害怕的,是看似温润却极为乖张的天子。

“你们拦不住本宫。”陆银屏又道,“既然同样都是拦不住,还不如遂了本宫的意。待会儿我会说上几句好话,让你们免于酷刑。”

事已至此,只能遂了她的心愿。

陆银屏走入东阁。

她推开内室的门,迎面便见桌案上有两个木头人。

兴许是工具用得不好,木头人有些粗糙,压根就看不清面容。

形似和神似,只要用心,总能占上一样或两样。

是以陆银屏一眼就看了出来。

靖王早便听得响声,错眼一望,便见了门口站着的陆银屏。

“将它们放下。”靖王冷声道。

陆银屏望了望他,随后将木头人放回原处。

她自小便是个倔驴的性子,你让她往东走,她偏要往西走,偏就不会听你的话。

今日,这个人说让她放下,她立时就放下。

“你是…贵妃?”靖王一条腿依然搭在窗边,闲闲地看着她道,“孤不管你是何人,但你不该来。”

陆银屏笑了笑——说不上真诚,但算得上娇媚。

“殿下既能削出这样的木人,也大可以将我劫持出府。”她慢吞吞地道。

靖王有些讶异——陆贵妃受宠,按理说不会帮自己。

她这是何意?想要帮自己脱身?

“你恨元烈?”他问。

陆银屏垂下眼睛,手指贱兮兮地摸上了那两个木人。

这一次,靖王没有再命令她放下。

陆银屏贱了一会儿,又放回去——她下意识地想摸东西,只是为了消除自己内心的紧张而已。

“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她避而不答。

靖王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可以说。

“殿下一年前…”陆银屏攥紧了手心,盯着他的眼睛问,“有没有去过瀛州?”

午后的阳光顺着半敞的门和窗挤进室内,空气中粒粒尘埃在光下清晰可见地以极缓的速度浮动。

微尘于人,恰如小石于大山,恰如人于天地之间,处一焉而已。

看透自己想要什么之后,方知先前所作不过是毫末而已。

靖王倚在窗边,恍然之间,眼眸清澈透明到极致,连带着浓密纤长的眼睫都泛着金光琉璃之色。

他用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陆银屏。

“你是舞阳侯之女,应该不会不知道你父亲将上六州奉上之后,先帝又赐孤瀛、定二州。孤这些年常在二州,不常在京中。”他一字一句地答,纵然陆银屏早有准备,也有些难以呼吸的感觉。

“嗯…”陆银屏闭上眼,将光下的尘埃慢慢吸入肺腑之中。

良久后,她睁开眼睛,像是调笑似的说道:“殿下不打算劫持我?我没什么身手,人也…”

她琢磨了好一会儿,咬牙大言不惭地说了出来:“人也顺从服帖得很。”

靖王怔了怔,看着自己窗边片牛肉削木头的刀。

“靠劫持女人逃生?”他嘲讽地笑了笑,“孤倒宁愿做个站着死的王公。”

陆银屏听后,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吊起一口气来。

“那你只能等死。”她道。

拓跋流知道这是句废话。

他将脸别向窗外,不再看她。

“三姐已经退了亲。”陆银屏看着木头人,忽然道。

靖王的瞳孔缩了一下——除却这个,没有任何反应。

陆银屏见他还是不讲话,便慢慢向外挪动。

“刮刮胡子,洗个澡,好歹收拾收拾。大魏第一个站着死的王公还是照照镜子吧…”陆银屏边走边道,“不想让您死的人有不少,说不定您不用死呢?”

拓跋流偏头看了她一眼,却只见一抹黛色裙裾闪出了东阁。

室内的一道斜阳可以照出尘埃万千,室外纵有光芒万丈,你身处其中却无法看到一丝一毫。

浓似泼墨的皂袍在暮秋寒风中飘动,眼前站着的是熟悉却又陌生的她的夫婿。

青年天子见她终于走出来,微微一笑,那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

“四四,过来。”

他声音温润,细听却有切齿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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