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喜神
回到陆府之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猎心裹着袄子站在门口,面色焦急地看着来往行人,却就是不见自家三小姐。
“怎么去了这么久…”猎心嘟囔道,“坏了!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吧?!”
想起大家都说永康里有些乱,常有流民聚集,今日好像又听说出了人命,猎心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坏了大菜了!”猎心一拍脑袋,“三小姐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去永康里那等地方多危险,我怎么就没跟着她…”
他打定了注意要去找人,却不敢惊动府上的其他人,只得偷偷摸摸地出去。
然而刚走了没两步,便见一众婢女簇拥着老夫人迎面走来。
猎心浑身一僵,转身就要折回去。
只是夏老夫人也恰巧抬起了头,见猎心鬼鬼祟祟,形容猥琐,也起了疑,登时便高喝道:“你站住!”
猎心自然不敢违背她的命令,两脚定在了原地。
夏老夫人拄着手杖上前,疑惑地道:“你见了我,怎的就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我就这么吓人?”
猎心心道:您就是那砧板上的锃亮菜刀,窑子里烧红了的烙铁,何止是吓人,简直就是瘆人。
不过他自然没有这个胆子将心里话说出来。
猎心回头,使了十成的拍马功夫嬉皮笑脸地谄媚道:“老夫人何等人物,怎么能用‘吓人’这个词儿呢…奴说句实在话,老夫人这等气派的人物哪里是常见的?只是晒了一下午的太阳,奴的脑子还有些不太清醒,一睁眼儿看到诸位姐姐拥着一位仙人来,奴还以为是西王母下了凡,脑子里想的是得赶紧进府里喊人出来瞧瞧,好瞻仰瞻仰王母娘娘的面貌,图个祥瑞…”
婢女们常在夏老夫人跟前侍奉,多是极守规矩又重礼的人,寻常听不到这样的鬼话,如今乍一听,一个两个的憋着笑,又不敢真笑出声。
夏老夫人听猎心吹得天花乱坠,知道这也是个油嘴滑舌的小机灵鬼。念着他是陆瓒贴身使唤的家仆也没打算责罚他——最重要的是,她今日可是得了不少的好信儿,算是心情好罢了。
“你这舌头倒是能开花了。”夏老夫人用手杖轻轻敲了敲猎心的小腿肚,随后由婢女搀着拥着进了门。
猎心没想到老夫人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了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奇怪——怎么今日她的心情这样好?莫不是太傅夫人喂她吃了什么迷魂药?
不过他也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管她没吃药呢,只要自己没受罚就行。
他想起三小姐来,又出了府。
刚走出宜寿里没几丈,他便看见自家三小姐背着夕阳迎面走来。
若说漂亮,陆家的公子小姐个个都漂亮。猎心看惯了他们,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这种赏心悦目。
可今儿不知道为什么,三小姐说不出的漂亮。
她的个头是兄妹四人里最矮的那个,夹在飒爽的二小姐和美艳的四小姐中间实在是不起眼。加上她生性胆小,说话细声细气,做事儿有些畏畏缩缩,所以猎心不觉得她有多出众。
可现在她朝自己走过来,负着手,背着光,眉宇、肩颈甚至整个人都感觉舒张开来。
她的举止就像是山上的挑夫在挑了整日的担子之后终于抵达山顶——步履轻快到让人几乎觉得她要飘起来。
猎心将眼睛眨了又眨,再细看时发现走到自己眼前的人依然是他的三小姐。
猎心心头突然窜起了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三小姐儿今儿像变了个人一样…”
“有吗?”陆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自己常穿的那身衣裳,并没有什么改变,甚至今日出门匆忙,连妆容都未来得及照顾。
“有!”猎心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难为情又有些含羞带怯地道,“您…您该不会是瞧上奴了吧?”
说罢他又推开了两步,紧接着伸臂做了个交叉的动作,义正言辞地看着她道:“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奴是誓死都要追随在大公子身边的!奴跟小姐是不可能的!”
陆瑷被他的一番话搞得摸不着头脑。
“你在浑说什么?”她瞟了猎心一眼,虽有自己的心事,可心情一好就觉得自己四周的人和物处处可爱,“外祖母回来没有?”
猎心的自作多情也就坚持了一瞬,之后又被三小姐打回了原形,便蔫蔫地道:“来了,在里头呢…奴瞧着老夫人心情不错,应当不会为难您…”
陆瑷听后,不算紧张的心情又放松了些。
她朝家中走,猎心跟在她身后,不停地打量着她。
“您出去了这趟,我总感觉就像换了个芯子似的。”猎心没忍住便问了出来,“三小姐找到朱大娘她们了?还是碰上了什么喜事儿?”
陆瑷一抬头,远远地见着了自家大门。
她是有值得高兴的事,可对陆家人来说并不是喜事。
“人都找着了,没别的事儿,别瞎猜。”陆瑷敛了笑道,“回家吧。”
猎心没往别处想,就当她已经找到了人,心里头高兴罢了。
陆瑷刚踏进院子里,就听见正厅传来一阵笑声。
她有些讶然——外祖母一向是个不露喜色的人,如今是碰上了什么好事,竟然让她如此开怀?
夏老夫人正同陆瓒和陆珍说着话,见陆瑷姗姗来迟,居然少见地没有发脾气。
“姑娘家还是多在宅中呆着比较好,别学北地来的鲜卑女人日日抛头露面。”夏老夫人指着陆珍旁边空着的位置道,“老三,你坐,我有个好信儿要说与你听。”
陆瑷心里咯噔一下——她总觉得外祖母说的“好信儿”应当不是什么好信儿。
可她经历过这样多的事儿,也不差这一两件。
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便是今后又再多的困难,只要她想起那个孩子,就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
她沉默地坐到陆珍旁边,同姐姐交换了一个眼色。
夏老夫人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这才开了口。
“今日我去隔壁府上拜访司马夫人。这位是个殷勤热络的人,是最好牵红线的红喜神。她听老三退亲后,本想亲自上门来,我念她是诰命身,不合规矩,便去了她那处。”夏老夫人先絮叨一番自己是如何拜会的,又笑着说,“她早就瞧上了老三,念着三丫头有婚约,一直不好说罢了。现如今老三成了自由身,她便找我说话,列出好些个世家公子,京畿内外都有…我挑得眼花缭乱,这才筛出两个来。老三,你明日起就不要出门了,在家等着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