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疏离
此次帝妃出行一切从简,却带了两个本不该带的人。
秋冬看着听着不远处两个人的交谈声,悄悄掀开了帘子去偷看。
只见那辆马车上车窗大开,两个脑门锃亮的和尚正坐在车内论经,讲到兴起时唾沫横飞,连连摆手。
“他们讲的什么,这么带劲?”秋冬的眼珠子就没离开过梵天,头也没回地问道。
苏婆和玉蕤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她们是妇道人家,哪里听得懂和尚念经?
过了好一会儿,车内风帘上的水纹动了动,一道微弱的声音才从内传出。
“老和尚夸小和尚长相端正,小和尚夸老和尚佛法精进——不过是在互捧罢了。”陆银屏冷笑了两声后又道,“去给他们俩支张小几,再舀一斤温酒,盛一盘腌毛豆,没准儿俩人能直接喝一壶,再拜个把子了!”
她说话依旧是句句带刺,可病症尚未痊愈,待讲完这番话后,只觉得有些气短,便又小喘了几下才捋顺了气儿。
秋冬一喜——昏迷了一天一夜,这人总算是醒了!
玉蕤赶紧下车去寻人。
秋冬和苏婆撩了帘子进来,见她依然躺在榻上,只是面容有些苍白。
陆银屏将眼神扫过并不宽绰的床榻和手边捱着自己的几张云勾宝相纹软垫,感觉到自己身在车内时,才蹙眉问:“这是哪儿?”
秋冬扶着她坐起来,将两张垫子掖在她腰后,同她解释道:“咱们已经出了京城有半日,现下尚在雍丘境内,等天黑就能到济阴啦。”
“济阴?”陆银屏狐疑地问,“济阴不是在兖州的地界?我怎么跑兖州来了?”
苏婆将手指搭上她的脉,解释道:“四小姐昨日血气逆行,陛下要带您去东海疗养,顺带治您的耳疾。”
陆银屏听到那两个字儿,气得又要破口大骂。可那股戾气一上来,只觉得五脏六腑连带着天灵盖都针扎似的疼。
她一脸怒容地瘫在床内,大喘着气儿却说不出话来。
“别动怒,别动怒。”秋冬见她如此,赶紧地劝她,“您不知道您昨个儿多吓人,好端端的就开始吐血…您现在再生气,还要再吐一回。”
苏婆睨了秋冬一眼,只觉得这丫头不像是个劝人的好茬子,松开了陆银屏的手腕出声道:“老奴知道四小姐怨恨陛下处置了那孩子,可陛下也有陛下的苦衷——朝中靖王的势力不知道还有多少,先帝封赏的那些大臣个个都虎视眈眈,那孩子无论养在哪里都会养虎为患,万一日后长大,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被陛下流放致死,你觉得他能不为生父讨回公道?陛下这样做也是为了您和大殿下好…”
这个理儿,陆银屏也不是不知道——可以说,没有人比得上她更明白他曾经和现在的处境。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陆银屏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苏婆不要再说,毕竟苏婆如今被天子用了不知道什么法子收买一事是她的一块心病,“金金不止是靖王的孩子…我考虑到他的立场,他也曾为我的立场想过?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可我想留下金金又有什么错…佛奴喜欢金金,我也喜欢得紧,若将他留下,三姐也能时时进宫看顾一二…他这招釜底抽薪用得是真好,让我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姐姐…”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救过她的靖王?
苏婆垂下了眼角,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撩开帘子向外走去。
帘上水纹又荡了几番,映出外面站着的高瘦挺拔的身影。
从前陆银屏见他时,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满眼也都是他。
如今再看,只觉得这人着实如传闻中一般,是暴戾且自私到了极致的君主。那像阴云一样黑黑沉沉的颀长,终究还是少了一丝的人情味儿。
“出去!”陆银屏用尽全身力气将手边的一个垫子砸向他,“我不想见你!”
垫子肉得很,她还病着,力气也不太够,将它抛高后又瞬间滑落到了榻下。
陆银屏不管不顾地扔了两个垫子,最后不知摸到个什么东西又向他砸去。
天子动也未动,躲也未躲,由着那带着尖头的簪子砸到面上。
“陛下!”帘外的玉蕤一声惊呼,随即又是一阵骨肉与木板相触的跪地声。
陆银屏也愣了愣,知道自己约摸是真的砸到了他的脸了。
“陛下已经处置了这许多人,想来也不差臣妾这一个。”陆银屏咬牙道,“不妨将打道回京,一起收拾了,何必来回折腾…”
秋冬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帘外人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帘子上的水纹,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额角的温热遮盖了一只眼,已经影响视物,他才叹了口气,慢慢地退出了车内。
待天子走后,秋冬终于没忍住,才道:“您…您刚刚有些过分了。”
“你是谁的人?!”陆银屏美眸一瞪,毫不客气地道,“若是将他当成主子,现在去向他表忠心还来得及,我这里也不差你一个伺候!”
“奴对您忠心耿耿,您何苦说这样的话。”秋冬急道,“您昏睡的这一个日夜,陛下衣不解带地看着您,一步都没有离开,就连便溺皆是由陛下亲手伺候着来…陛下如今连眼睛都未合过,刚打算休息一会儿,听说您醒了,眼巴巴地过来寻您…您这么一砸,就不怕砸碎陛下的心?”
陆银屏听得脸上一阵儿红一阵儿白。
便溺?!
“谁让他伺候了?!”她又羞又怒,“你呢?!你吃闲饭去了?!用得着他来伺候?!”
“不是…不是…”秋冬快要急哭了,结结巴巴地解释,“您昏过去之后,陛下都不让旁人靠近…御医诊断开方之后也被赶出去了…奴根本就进不了您的身,又何谈伺候…”
陆银屏也要哭了,简直羞愤得想要自尽,心里直埋怨自己不争气——怪就怪自己怎么在昏睡的时候便溺呢。
可人终究是人,又不是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