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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故友

陆银屏睫毛一颤,履下看不到的脚趾也跟着蜷了起来。

“老奴是看着四小姐长大的,虽说四小姐纯善,可毕竟是老夫人娇惯出来的——规矩大,讲究多,若是一件物事有三分不遂了您的意,您必会十分地厌恶它…是以您长成人,却依然没有交到什么朋友。”苏婆淡淡地掀开了她的老底,“用咱们的话说,就是‘不搁人’。”

陆银屏嘴巴毒、脾气臭是出了名,不过是身世相貌光芒过盛,加之人品不差,便将这些缺点都遮掩了去。

“您说您交到朋友的时候,老奴还为您高兴。”苏婆想想那时场景只觉得犹在眼前,“只可惜是个鲜卑女奴。”

“出去。”陆银屏背着她道。

苏婆不仅没有听她的,还将她身上盖了一半的薄被向上拉了拉,连带着鞋也帮她褪了下来。

“主子哪有同奴婢做朋友的?您不敢告诉老夫人,可您实在高兴,便同老奴讲…”苏婆边忙活边道,“那时老奴也为您高兴——管她主子还是奴婢呢,若她真不图您什么,愿意同您一处玩耍,能让您高兴,这才是咱愿意瞧见的事儿…”

陆银屏没再吭声。

“只是后来,您被人推进池塘之后,再捞上来时便听不见声音…”苏婆轻轻地拍着陆银屏的脊背,柔声道,“问您是谁,偏生就是不说…这么大的事儿,您当时说出来又能怎么样…老奴倒觉得是您在李大儒那儿交的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害了您了…”

“不是他!”陆银屏转过身道,“同他没关系!”

苏婆见她反应这么大,心里也差不多明白了九分。

“若不是崔家送来的那几块石头让您又能重新听见声音,老奴倒真觉得是他。”苏婆道,“可即便不是他,也同他有莫大的关系…这里头的事儿,约摸只有当时在场的几个人知道吧?”

苏婆慢慢地站起身,走出两步后又道:“老奴从没有过朋友,可能知道您那时是真高兴,老奴也打心眼儿里为了您高兴…您说老奴偏袒陛下,可陛下又何尝不是在偏袒您?小姐,他是个沉闷性子,只会做,不会说。他也是人,他也会害怕。您既然想起来了,就好好同他说一说,没准儿这些年他过得比您难受呢?”

陆银屏将被子扯起蒙住了头:“出去。”

苏婆叹了口气。

走到门边时,又听被子里传出来一个声音:“拿吃的进来。”

苏婆淡淡地笑了下,“哎”了一声。

旅居于海岸边的人,白日总是要长一些。

所以入夜时也晚了些。

冬日里常常是酉时天黑,而这处直至酉正时才迎来黑夜。

陆银屏等了一日都未见人来。

灯笼照得内外明亮如昼,陆银屏趴在桌边,看着桌上的灯盏入了神。

“常盯着一处久了会变成斗鸡眼。”秋冬提醒道。

陆银屏听后,将眼睛转向了别处。

秋冬觉得今日的四小姐不太对劲——若是放在以往,她这会儿肯定要骂自己了。

怎的今日出去了一趟之后,回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苏婆将香燃上,正要出去,却被秋冬悄悄地拉去了一边。

“今儿四小姐是怎么了?”她问。

苏婆探头看了看陆银屏,见她依然是那副五官艳丽神情却淡淡的模样。

“有情人总会自卑。”苏婆说得十分含糊。

“自卑?”秋冬十分摸不着头脑,“什么有情人?什么自卑?谁自卑?四小姐吗?”

苏婆前脚迈出房门,便见院中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正望着阁楼上的灯笼沉思着,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郁。

苏婆丢下一句“有情人皆自卑”后,快步走到天子身旁行了一礼。

天子淡淡地“嗯”了一声,眸中依旧是贵妃所居阁楼廊下的灯笼。

“站了这么久,想必心中也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苏婆慢慢地道,“可您不进去,又怎么知道她是如何想的?没准儿事情根本不像您想象中的那样糟呢?”

天子垂首,被光刺了许久的眸中瞳孔凝成一个黑点,乍看时几乎看不到,与常人有异,更显骇人。

苏婆却是不怕,指着阁楼依旧说:“既想到了最坏的打算,那么只要四小姐的态度稍微好一点儿,便都是惊喜了。”

说罢,又唤了其他人一道离开。

满院的人悄悄离去,只剩了座灯火通明的阁楼和在它映照下更显阴暗修长的影子。

天子略一犹豫,随后坚定地走了进去。

小楼不宽绰,进门是一扇绢丝画屏。里间又有一扇,隔着泛黄的巴蜀山水可以看到榻上侧躺着的婀娜身影。

陆银屏等了太久,坐得腰酸背痛,刚一躺下便听到开门关门声。

她心里想的是——一定要冷落他一会儿,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没想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宽衣声后,他只是在她身边躺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贴上来柔情蜜意地唤她“四四”。

这下,陆银屏便又来了气。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呢,这人就打退堂鼓了?瞧着比谁都聪明胆大,没想到上了她的床怂成这副模样。

陆银屏烦得很,转过身去,见他正侧躺着瞧着自己。

俩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均是一句话没说。

陆银屏觉得自己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徘徊了。

她伸出胳膊,一把将人抱住。

“抱我!”她命令道。

拓跋渊先是一怔,随即伸出长臂紧紧地搂住了她。

陆银屏贴着他的胸口,能感受到那跃动的频率一下比一下紧密。

“四四…”他艰难地开口,“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陆银屏掐了一下他的腰,恨恨地道:“早就想起来了…在凉州的时候就想起来了!”

之前却霜时抵达凉州,她被梵天太子相邀扮做吉祥天女。梵天诵经会让欲念繁重之人痛苦难当,而她布洒甘露之时见天子呕血,随后在她的逼问下李遂意才做了提醒。

“你就是个傻子!”陆银屏咬牙切齿地道,“谁有那样大的本事,能挨个儿记住十多年前遇到过的人?这十年里难道人的模样就不曾变过?你都长开了,个头还蹿得这么高,若不是联想起崔煜怎么没的,你便是亲口告诉我你是秀奴我都不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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