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谙事
十月二十四,东海。
苏婆端着盅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便见陆银屏踩着桌案站在窗边,双手扒着窗户上的碎石棱格正遥遥看向海滩。
小鱼则趴在桌上,呆呆地看着她鞋上镶着的一圈儿宝石,眼馋得要死。
“您站那么高做什么?”苏婆道,“站得高看得远,可并不一定能看得清楚…”
陆银屏不仅不听,更踮起了脚尖儿伸长了脖子去瞧。
“谁叫他不带我去的…”她抱怨地道,“明明说好了他在哪儿我在哪儿,现在旋龟要上岸,他居然不带我去看…我就想瞧瞧那只龟是什么模样的!”
秋冬和玉蕤端着盘子走进来,见她站得这样高,知道她是好奇心太胜。
“据说这旋龟鸟头蛇尾,模样跟普通的乌龟大有不同。”玉蕤摆宴笑道,“十年才上一次岸的海兽哪里是那样好捉的?陛下定然是担心您的安危,才叫您在这儿等着的…”
陆银屏听后心又软了一通,嘴上却不情不愿:“既有危险,他为何要去?安排给别人不就得了?”
苏婆隔着窗户向远处看,过了一会儿后才道:“陛下做什么自然有他的道理,这么久了你还不清楚他的脾性么?”
陆银屏讨了个没趣,却依然乖乖地听了他的话——他不让做的事自己便不去做,少让他操心比什么都好。
她从桌上跳下来,落在小鱼跟前。
小鱼掐着饭点儿来了这儿,目的昭然若揭。眼珠子从陆银屏脚上落到席上,舔了舔嘴唇道:“娘哎…你舅舅对你可真好。”
陆银屏的嘴角抽了一下——之前来时还同皇帝生着气,小鱼问起来便赌气说那是她舅舅。结果现在和好了,小鱼却依然以为这是年轻的舅舅带着大外甥女来疗养来了。
什么叫骑虎难下?这就叫骑虎难下。
“世间的舅舅都这般好,你懂什么!”她不高兴地道,“你这么说话,是不是没有舅舅?”
小鱼想了想,他还真没有舅舅,便信以为真了。
苏婆将盅置到桌上,掀开了瓷盖,药粥中的淡淡乳香气扑面而来。
陆银屏睨了一眼后便无精打采地伏在桌上,小鱼则皱着鼻子猛吸了几大口。
“好香啊…”小鱼闭着眼睛道,“小姐吃的药都这么香…”
苏婆又笑:“她从小就是个怕苦怕疼的,想让她喝药倒比登天还难。也只有做得可口些了才能让她喝上两口喽…”
小鱼睁开眼睛,瘪瘪嘴道:“饱暖屁事多。”
陆银屏听后瞬间便耷拉下了一张脸,怒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孩儿,我儿子都比你大,可没你这么没规矩!”
小鱼的嘴巴咧得更开了。
“自己都还不到二十呢,天天说有个比我大的孩子。”他吐了吐舌头,“吹|牛|逼。”
陆银屏被他气得翻白眼,左右摸索着好拿个什么顺手的东西砸他时,听到外间熙娘开了口。
“娘娘,梵天太子求见。”
梵天?他来做什么?
“‘娘娘’是啥啊?”小鱼仰着头问,“‘太子’又是啥啊?”
“怎么一到饭点儿都来了。”陆银屏没理小鱼,只是有些狐疑,“难不成都知道我这处有好吃好喝的?”
她对梵天倒没什么敌意,是以下一刻人就被请了进来。
梵天进来前也没想过这里居然这样热闹,还都是女眷和孩子,倒让他稍稍有些不自在。
陆银屏看出了他的窘迫,摆手道:“既然来了就先一道吃个饭,有什么事儿等吃饱了再说。”
梵天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又听她吩咐秋冬:“去单盛两盘,太子殿下是僧人,荤腥的就不要端到他跟前了,免得坏了道行。”
难道这臭脾气的陆贵妃居然有这样好说话的时候,梵天便也不再推辞,同小鱼一道另起了一桌用膳。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陆银屏一向是将规矩踩在脚底下的那个。
见梵天来,还未等人家吃上两口,便急不可耐地问:“大司空他们找到了吗?”
梵天摇头:“不曾。”
陆银屏叹了口气,哀哀地道:“多好的老头,怎么就有人看不惯他呢…”
苏婆见她药粥没喝上几口,反倒为别人的事情挂怀,便说:“大人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倒是您,先养好了自己的身子再去操心旁人的事也不迟。”
兜兜转转还是没躲得开喝药的命运。
药粥下了肚,奇怪的味道让陆银屏脸上的五官几乎要拧在一起。
肚子先被灌饱了,其它东西便不太能吃得下。瞧着小鱼吃得满嘴流油的模样,陆银屏的目光也温和了几分。
“你总不能是为了蹭这顿饭才来我这儿的。”陆银屏道,“说吧,什么事儿?”
梵天放下筷子,双手合十表示感念她的招待后便说出来此地的目的。
“陛下他们已经捉到了旋龟,等取到精核后便会为娘娘佩上。”他淡淡地道,“过程漫长,为谨慎起见,陛下特地命我来为娘娘诵经安神…”
此言一出,诸人面色突变。
陆银屏也想起他在凉州时诵经诵得人头疼的事,连连摆手道不必:“别人诵经是为传经布道,你诵经能直接取了人的性命…太子,大师,您行行好,莫要来祸害我。”
梵天怔了怔,随后垂下了眼,又道:“之前诵的是祛除心魔的清心咒,这次是安神的心经…”
不等他说完,陆银屏便起身歪进了自己的榻上。
“不用你诵经。”她道,“吃饱就困,这毛病我自小就有,也不劳烦你了。”
梵天抿了抿唇,依然不依不饶地开始了他的催眠。
开始时还好,毕竟梵天无论是讲话还是念经都是低沉却清晰的声调。
可听着听着,陆银屏便觉得自己的上下眼皮都在耷拉。
秋冬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泪都快要流出来时,见一旁刚刚还在大快朵颐的小鱼已经趴在桌上睡熟了。
“奴有些乏,出去吹吹风。”秋冬说罢,便拉着同样有些恍惚的玉蕤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便见天子和李璞琮师徒二人进了院子。
陆银屏单手撑着脑袋,正在努力地保持清醒。
可看到门外进来的人之后,便放心地笑了一下,随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