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偏宠
苏婆打了个哈欠,又拿了团扇往自己跟前扇了扇。
她撑起眼皮看了看梵天——也不知道这半大小伙子哪里来的能耐,开口居然能让人困倦得不行。
还好不是个教书的,不然可要耽误一批学子。
陆银屏起床气儿重,只要她一睡下,就不能有声音。药粥里添了安神的药物,加之梵天滔滔不绝地诵经,人便沉入榻中,甚至打起了呼来。
众人纷纷向天子行了一礼,再抬头时见他身后除了李璞琮和慧定,还跟了两名御医。
李遂意见陆银屏睡得香甜,小声地笑了。
“要不说娘娘有福气呢。”他小声地道,“有陛下护着,烦心事算是阖耳不闻,苦难也不必自个儿担了。”
“娘娘心善,又有安定大福之相。”慧定笑呵呵地道,“小难无虞,大难自有解法。如今捉了旋龟取了精核,此后便同常人无异了。”
李璞琮没说话,只看了看走向她的自己的另一个学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拓跋渊坐到榻边,执起陆银屏的一只手握住,闭上眼睛轻轻抵在自己额头。
梵天微微睁开眼,见了这场面后便适时地闭上诵经的嘴巴。
苏婆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气,又看了看帝妃二人,对李璞琮等人道:“咱们还是先出去吧。”
李遂意有些着急,忙道:“哟,这怎么行?旋龟精核刚取来,马上就能治好娘娘的聋症了。这会儿走什么?不走。”
李璞琮却带头先走了出去,慧定和梵天御医等紧随其后。
李遂意看了看他们,又回头看了看天子,想了想还是跟着出去,并体贴地关上了门。
秋冬和玉蕤站在廊下,见他们出来,拉着李遂意走到一边。
“怎么回事儿?”秋冬问,“怎么出来了?”
李遂意双手一摊,一副十分不解的样子。
“东西都拿到了,俩人又要卿卿我我。”他实在是有些不能理解——明明一个睡着一个醒着,难道还能交流不成?
苏婆听到了他的话,走过来淡淡道:“你们也是个机灵的,却是不会为他们多想想——这二人年少相识,如今才在一处,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怕是只有他们才知道。这聋症不仅是娘娘的病,也是压在陛下心头的一块病。今日便能解决了这症,不知道陛下心里头该有多高兴…说到底,俩人现在也还是年轻,多给他们一点儿时间,等他们缓缓再说。”
这中间的隐情,即便不说,几人也都通过自己的方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李遂意听后,觉得有些道理,便垂首站着,望着远处海堤上的灵蛇残阵叹气。
“幸好奴早些年便入了宫。”他道,“这男女相处也忒复杂了些。从前陛下也宠幸过其它嫔御,可充其量不过是给些赏赐,倒没见过现在这般的——赏赐的那个眼巴巴地求着,被赏赐的却更厉害些。也来来回回地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每次吵完又能好…怪哉怪哉…”
“情爱之事要是一句两句的能说清,也不会有那样多的人栽里头了。”秋冬往他下体一瞟,轻飘飘地道。
李遂意是宦官,被秋冬这一眼盯得十分烦躁,撸起袖子便去打她的头。
外间吵吵闹闹,隔了一扇门的室内静谧如春。
陆银屏平躺着,一手正被天子抵在眉心上,另一手则放在腰间,盖住了束腰上半个巴掌大的金镶玉。平日里看起来极为娇艳的美人,沉睡时收去了她所有的玫瑰刺,变成沉静温婉的姑娘。
拓跋渊两手收拢,将她的整个手揉捏了好一会儿,最后才低低地叹息。
“你不知道你折磨了朕多久…”
多久?两个时辰?四个月?七年?还是十年?
若说不见便是折磨,那么刚刚的两个时辰便开始折磨;若说得到便是折磨,那么入宫那日便开始折磨。
如果说情根深种便是,那么应该回到七年前,第一次纳妃时那种彻底的无力感。
恨她年岁太小,也恨自己过于弱势——因为执政本身就是一件难事。
许多人只看到结果,殊不知这中间要付出多少艰辛。皇座无一不是由白骨而铸,在未能坐稳那个位置之前,任何的想法便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若说内疚便是折磨,那就要追溯到十年前的那场意外。
陆银屏的耳朵便是从那时开始再也听不到声音。
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他根本不会由着她整日在自己头顶上撒泼——她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本事?自己一个眼神都能将她吓得打嗝。
可事实便是事实,已经发生的无法更改,除了内疚,便只能加倍补偿。
她要什么便给什么,自己有什么便给什么。平日里也都由着她骑在自己头顶上,一代帝王尊严荡然无存。
可是,没办法,谁让她是陆四。
天上地下只有这一个陆四。
他握着她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出了积压在心头已久的那三个字——
“对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成个聋子。
男女相处一道实在复杂,譬如他对她的情意,早已超乎前人所总结的一切情爱真理,是十年岁月也不曾化开的执念。
他将她的手放下,又轻轻地解下她头顶上的抹额,卸去簪着的华盛珠钗和耳珰。
额上淡粉色疤痕浅浅,倒像是莽撞却不肯轻易屈服于人的证据。
拓跋渊俯身轻吻了一下那块疤痕后,站起身叫外头的人进来。
苏婆和秋冬自然放心不下,跟在李遂意的后头一道进来看。
两名御医提了药箱跪坐在榻下,取出青囊中裹着的两个皮包,摊开时一列是银针,另一列则摆满了大小长短不一的刀具。
“这…这旋龟精核竟然不是直接戴上去的么?”秋冬惊道,“还要动针动刀?!”
她以为旋龟是像之前的几块石头一样,打磨成翡翠珠的模样制成耳珰或者珠钗一类的首饰而已。如今一见御医的皮包里包着的这些家伙什,心都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