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耿直、猥琐和贱
别看南老头是一个看仓库的，但出口这豪气磅礴“一步青云”的说法真的很振奋人心，简直跟青云楼大门两边贴的那副对联一样洗脑，让凌辰心生归属感之余，还充满了奋发向上的豪情壮志。
离开的路上，大家都在规规矩矩的排着队依次前行，凌辰反而凑到前面赑承合的身边，偷偷摸摸的打听着：“这个南爷，我感觉不简单啊，这说话做派都挺有气势的。”
赑承合说道：“据说南爷从小被招入青云阁，到现在都快一百七十年了。只不过他资质实在有限，修为死活卡在分立道巅峰，就是过不去静融道那道坎。当初宗门高层也看出他可能没什么希望了，索性将他下放去看守没什么重要性的丁字库房。实际上是看在他一辈子都耗在宗门的份上，宗门给了他一个颐养天年的地方。丁字库房偏是偏了点，胜在清闲，就算少了东西也没人追究责任。”
凌辰打着哈哈道：“说起来掌管丁字库房的权力也不算小，又是徽章又是衣服的，还能拿地图擦屁股——有个够资历有经验的老人在也挺好。刚入门的弟子要么是凡人要么是武人，要是有谁不懂规矩，凭南爷的修为收拾这些菜鸟也是绰绰有余了。”
赑承合摇摇头：“其实像南爷这样岁数大、又没什么突破希望的外门弟子有很多。这些资历老年纪大、修为却停滞不前的老人们几乎已经不怎么出现在后辈弟子的视野中了，其中有一部分就像南爷一样，被宗门安排一些不大不小的差事；还有一部分则是直接隐退，或是闭死关，或是去游历四方，给自己找个最终的安身地。那些远游的老人不提，凡在青城附近的，一般不会露面，除非宗门召集。而宗门基本上也能不打扰他们就不打扰他们，就算有些时候做一些擅权越界的事，只要不严重，都不会追究。”
凌辰啧啧称赞道：“还挺人性的！”说着看了赑承合一眼，调侃道：“不过估计也要看具体是谁来处理，如果是赑大哥你，以你的性格和外门执事的职责，遇到擅权越界的行为时，很难坐视不理吧？”
赑承合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我什么性格？”
“跟你相处时间也不短了，感觉你哪都好，就是一根筋，死板而且耿直过头。”凌辰直言不讳道。
赑承合嗯了一声，也不在意凌辰说话直，反而还很赞同的样子。
这死脑筋！要是正常人听到这种评价早就要动手了！
而赑承合却是突然来了一句：“你应该老老实实排队去，不要坏了规矩。”
“好的！”凌辰跑回队伍中，忽然面色凝重，有些沉思起来。
不知为什么，凌辰总觉得看守丁字库房的南爷不简单，尤其是他对自己讲的那几句话。先是突然埋怨起宗门规矩多，还扯到藏宝库，接着又拿出一份宗门驻地的地图让自己好好看着，最后又借着敲打赑承合夸了一句自己机灵……
这些事情看起来没什么，但凌辰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埋怨宗门规矩多或许只是人老了喜欢唠叨一些不顺眼的事情，但别的不说偏偏扯到藏宝库，就很难讲是否巧合，要知道凌辰心心念念的也是藏宝库！
而后拿出地图让凌辰看，还说其他入门弟子都是普通人，只有他是行道人，所以才给他地图。说明这地图就是针对凌辰的行道人身份而给的，联系上这番话的含义来看，更像是告诫凌辰：他既有着其他新入门弟子所没有的能力，反而更需要小心谨慎，要记牢地图，不能去的地方绝不要托大偷偷去！
至于夸凌辰机灵，也有种让凌辰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意思。
而最后分别时那一番“一步青云”的话，结合前面所说就像是打完一杆子之后给的一个甜枣，告诉凌辰，只要他老老实实，一心为宗门，以后自然可以青云直上。
南爷的几番言语，若是正常想要拜入青云阁的弟子，肯定不会想多，唯有凌辰这样别有异心的聪明人，反而觉得句句都暗藏深意，而这也是最不对劲的地方！
难不成这个南爷有看透人心、窥测天机的本领，能够察觉凌辰心中所想，因此才特地出言敲打暗示，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竟然每句话都像是提前料到了凌辰的心思一般？
究竟是南爷深藏不露，还是凌辰想多了？
凌辰宁愿相信这个南爷深藏不露，也不自觉地心里就开始忌惮起来。
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赑承合已经带队到了一条宽敞平坦的大路上。大路两侧分别建造着一排排一模一样的制式房屋建筑，整齐整洁，煞是好看。路边正有身着黑衣的外门执事等着，见到赑承合一行人出现，便各自上前，一人带着那帮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去了大陆南侧的建筑群，另一人引着那帮武人去了路北侧的建筑群，而凌辰因为南爷这个人搞得自己心不在焉，又想到藏宝库，继而想到江莲玉脂和自己身上的毒咒，越发神思不宁，竟然没有跟上队伍，依旧站在大路上纠结。
“想什么呢？”赑承合突然上前来，唤醒凌辰。
凌辰勉强一笑，将周围已经只剩他和赑承合两人，不由问道：“其他人呢？”
赑承合说道：“由另外两位执事引着他们分别去记名弟子和外门弟子的住处了！”
原来青云阁对于北区驻地是划分出了不同的区域的，除了一些特殊场所外，还特地为宗门内不同的人员分别规划了不同的生活区域。这些生活区域就如同南老头所看守的库房一样按照天干排序，如青征阁主以及长老级别的人都是住在甲区，内门执事则是住在乙区，丙区所住为内门弟子，而外门无论执事还是弟子全部都在面积最大的丁区，也就是凌辰所在这条大路的北侧区域。
而大路南侧的区域是戊区，住的是记名弟子。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区域，也就不太重要了，比如青云阁中数量极少的工匠、杂役等统一住在己区，而凌辰之前住过的宗门客馆则是在庚区……
各部人员各自拥有不同的权限，对于权限不足的区域，未经允许绝不可踏足。至于藏宝库、藏兵阁之类的重要场所不属于任何区域，全部单列出来称之为禁区，想进去必须提前报备、并且有长老级别以上的人带领方可踏足，否则一律视为擅闯，杀无赦！
这条规矩也让凌辰心里凉了半截，愈加胡思乱想起来。好在从小生活的艰辛让凌辰养成了不会轻易放弃的习惯，也磨炼出了乐观积极的心态，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只要自己没死，就一切皆有可能。
凌辰如此想着。
这时赑承合又说道：“你不跟着黑衣执事走，等到再去的时候估计就只能住别人挑剩下的房间了。”
凌辰一边缓步走着，一边指着路边那些整齐规整的房舍问道：“我们这些外门弟子，住的不就是这个吗？”
在宗门之内，外门无论弟子还是执事，人数都极多，而外门之人同住的丁区也是面积最大、房舍最多。而凌辰所指的是便是丁区中一栋栋方方正正、简单朴素的制式建筑群，统一都是三层小楼，一层四间，每间可住两人，一楼十二间房可容纳二十四人。
凌辰和赑承合走入其中，只见这些楼舍纵横排列、规合严整，横列有十，纵列五十，竟是足足有五百栋，可住一万两千人。
赑承合解释道：“其实外门登记在册的弟子也就一万人左右，其中一些年迈垂老的老人都不在这里住了，还有少数出类拔萃的精英弟子则是有宗门奖励，可以住进外门执事那一片，因此这里所住的弟子都是些年轻子弟，数目最多的时候也就大几千而已，还有不少楼舍是空的。”
边说边看，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这片宿舍的前列，只见前方还有一大片建筑群，也是制式的宿舍，却是一座座独栋院落，院墙所围，每栋屋前竟然还有单独的小院子，大可栽花种草、饮茶赏景，条件比起这边集体宿舍楼可好了无数倍。
凌辰一看便知，当即说道：“这里就是外门执事住的地方了吧？”
赑承合点头说道：“正是。外门之中凡黑衣执事可挑选独栋院落一座，若有外门弟子做出突出表现或贡献，也可额外奖励居住于独栋院落之中，不过一般是有一个期限的。”
“啧啧真抠，居然还有期限。我看这些独栋院落数目应该不少，都望不到边的。”凌辰有些不满宗门的做法。
“独栋院落共有一千五百座。”赑承合说了一个差点呛到凌辰的数字：“生活区的建筑都是饱和式建造的。外门执事一般只有数百人，从未到千，而且大多需要外出执行任务，很多有主的独栋院落都常年无人居住。至于能住在此处的外门弟子数量更少，因此独栋院落虽然比这边宿舍楼的占地更大、建筑更多，但人却比较稀落。”
“简直就是浪费资源，暴殄天物啊！”凌辰感叹道：“这么好的屋子，跟弟子们住的集体宿舍档次可完全不一样，居然还带院子！种点瓜果菜蔬它不香吗？居然白扔在那没人住，都长杂草了！”
赑承合被凌辰想拿院子当菜园子的想法雷了一下，属实是正常行道人根本不像凌辰的想法那么有烟火气，不由微微笑了起来：“其实这独栋院落也不算什么。你不知道，内门弟子居住的丙区，每个人住的都是带院子的三层小楼，院子的面积也是丁区这些独栋院落的几倍大。而内门执事所在的乙区更过分，他们甚至有一大片景色宜人、精巧别致的园林！可惜咱们丁区的外门成员权限不足，不能任意踏足甲、乙、丙三区，可就是在外面看看，都是有不少外门弟子直流口水的。”
凌辰哈哈一笑：“我光听着都流口水。”
赑承合微笑道：“行道人对于身外之物不会有太多留恋。居住环境的差异只是更突出了身份地位的不同。这种区别对待应该就是在激励我等更努力的修炼，更忠诚于宗门。”
凌辰点头附和道：“这就是宗门驭下的手段，就好像赶驴一样。让驴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驴干活的时候要是不是抽几鞭子，这样它才不会懈怠。而且最好要在驴的嘴巴面前吊着根胡萝卜什么的，这样驴为了吃到胡萝卜，自己也会更加卖力，是不是？”
赑承合默然，义正言辞道：“你说的很形象，不过我不承认自己是驴。”
凌辰：“……要不你陪我去宿舍楼看看吧，虽然我也不在乎住哪，但总得心里有数。”
赑承合欣然应承，只不过他也不知道之前的黑衣执事把武人们带哪儿去了，这时恰好有一个身着白衣的外门弟子匆匆路过，凌辰一把拽住人家，嬉皮笑脸的问道：“这位师兄，跟你打听个事啊！你看到今年新入门的外门弟子们都被带到那栋楼了吗？”
那外门弟子一脸的大胡子，可看面相似乎年龄不大，只是蓬头垢面不修边幅，虽然看起来憨厚，一双小眼睛却习惯性的微微眯起，相当猥琐，若是有女弟子在侧肯定要骂一声色狼。不过这大胡子看着貌不惊人，倒是相当好说话的样子，先是看了看一身黑衣的赑承合，行了一礼：“执事你好。”不等赑承合回礼便又看向凌辰：“我见到了，就在四三七、四三八号楼那边，每栋楼按照顺序都有编号，你顺着编号去找就能找到了。话说——你是新来的？”
大胡子的小眼睛上下打量着凌辰，惊奇道：“诶？你是行道人？新入门的行道人？这么年轻！厉害厉害！不知师弟贵姓、高寿啊？”
凌辰这时仔细观察着这大胡子师兄，心里也是一惊，他竟然完全看不透眼前此人。这个大胡子师兄气息内敛、神华暗藏，至少是静融道以上的修为，当即满脸堆笑客套起来，跟大胡子握手道：“师兄过誉了，师弟我贵姓凌，名为凌辰，高寿十七！敢问师兄尊姓大名啊？”
大胡子师兄也是平易近人，握着凌辰的手一直甩，显得极为亲近：“师弟太客气了！师兄痴长你十二岁，拙名迟小柔，已经入门七年了。”
凌辰忙不迭点头，突然愣了愣，有些尴尬道：“恕师弟冒昧，师兄您再说一遍您叫什么名字？”
大胡子面不改色，声如洪钟：“迟小柔！姗姗来迟的迟，小家碧玉的小，娇弱温柔的柔！”
真是人不可貌相呐！
打死凌辰也想不到这么一位邋遢的络腮胡子师兄，居然是这么一个婉转柔弱的名字！而且这位迟小柔的用词……真的是好猥琐！一个毛发如旺盛的堂堂男子汉，出口之间居然全是女儿家的词汇！
凌辰擦着冷汗继续客套：“幸会幸会！见过迟师兄！算起来，师兄芳龄二十九，入门七年，这么说来也是带艺入门了！跟我一样，真巧。”
迟小柔笑容更甚：“是啊，咱们还是很有缘分的，都是以行道人身份带艺入门。而且我住在四二七，跟你们今年新入门的弟子离的很近，还是邻居呢！师弟若是平时有什么事，就来找师兄，师兄也可为你略尽绵薄之力。进了青云阁，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那可不嘛！咱们同为宗门弟子，都是要为了将宗门发扬光大、再创辉煌而努力奋斗的！师弟初来乍到，以后免不了要劳烦师兄照顾，师弟先在此谢过了！”
凌辰猛地一个九十度鞠躬，那叫一个真诚。
迟小柔见状感动的几乎潸然泪下，连忙扶住凌辰：“师弟太见外了，何必行此大礼！我与师弟一见如故，这几日若是有空，师弟不如多和师兄走动走动。师兄在宗门也有几年了，可以带着师弟熟悉熟悉咱们青云阁的环境，感受一下宗门积极向上的氛围。咱们青云阁的成员都很好很有爱的，师姐师妹们长的也很仙很漂亮，师弟一定会在这里过得很爽很开心的！”
“嗯！”凌辰重重点头。
一时间，两人情到深处，居然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而被晾在一旁目睹全程的赑承合眼看着这两货热泪盈眶、执手相望的画面目瞪口呆，只觉得不忍直视。
“我说，你们俩也表演的太过了吧？”赑承合非常煞风景的来了一句。
迟小柔闻言，眼中热泪瞬收即止，凌辰也笑容陡敛，无奈教育道：“赑大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耿直！这是社交，社交懂吗？”
迟小柔也在一旁疯狂点头，应和道：“就是！赑执事，你也太不识趣了。你这么轴，只怕连对象都找不着，白瞎了咱们青云阁那么多年轻貌美、身材火辣的女弟子，恐怕人家一个都看不上你！”
凌辰和迟小柔一唱一和，短短片刻之间便臭味相投，竟隐隐狼狈为奸了起来。
而因为耿直被鄙视嫌弃的赑承合心里却感叹不已。
猥琐，太猥琐了！这个叫迟小柔的外门弟子，无论长相还是言行、思维，都透露出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猥琐，甚至连名字配上这个人，都显得有种反差的猥琐感。
至于凌辰？
必成和凌辰相处时间也算不少，更是见识过凌辰不讲原则、灵变技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行为处事，只觉得这个年轻的少年人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好像有点……
赑承合叹了口气。
遇人不淑，自己真是遇人不淑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