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纵横（一）

莫语扭头和身侧几位乐宗长老对视一眼，没有流露出任何异色，既不惊讶也未不悦，而是耐心笑道：“小友年纪轻轻，已有一身不俗修为，不愧为主域名门弟子。想来小友见识也定不凡，我等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凌辰微笑，问道：“宗主谬赞，小子只是想问三个问题而已，还望宗主不吝回应。”

莫语做了个请的手势。

凌辰道：“敢问宗主，明域此时二十名门并立、亿万宗门争竞的局面，与乐宗有何关系？”

莫语一怔，答道：“明域宗门格局非一朝一夕所成，宗门之域的称号乃是明域亿万年演变自然得来。二十名门历经数以万年，纷纷崛起，领衔明域，乃为大势，其下宗派各求依附，此亦为大势。如此格局，非我乐宗所能左右，反而我乐宗也是身在其中，顺势而行，既得其时，方有其势。”

莫语顿了顿，摸不准凌辰此问用意，想来也不过是为了后面的游说铺垫，只是凌辰问的问题太大，他还不得其意，便很实诚的说道：“若说有什么关系，自然是明域局势与我乐宗息息相关，明域未来的走向，必然也会影响到我乐宗的兴衰乃至存亡。”

凌辰却是点点头，笑道：“宗主此言，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接着问道：“那么宗主以为，刑巅、机甲阁、心迷咒印门、乱战劫这激进派四宗门又是怎样的宗派呢？”

这就开始说到重点了吗？莫非是想得到我对这几派的看法，用以激化激进派对我乐宗的敌意？

莫语心下暗忖，凌辰却又说道：“哦，对了，这一问并非小子有何不轨居心，只是今日你我两方密谈，小子想听一句宗主对激进派四宗门的真实观感罢了，绝不会以宗主之语对外做文章，此事我可以道约天誓做保证。”

莫语看了凌辰一眼，惊讶眼前这小朋友年纪轻轻能被炎明殿等几大宗门委以重任，果然聪慧至极，竟似是看透了他内心所想，不由又侧头看了看几位长老。

那些长老们都不露痕迹的点点头，莫语便轻笑道：“小友既有此问，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对于激进派四宗门，我们乐宗上下的想法都是一致的。”

“四宗门中，刑巅最为活跃，行事作风专横霸道，野心膨胀，毫不在意他人想法，对附属宗门生杀予夺，近乎驭奴，且一向对其他明门虎视眈眈，态度赤裸。”

“心迷咒印门一派，心思阴沉，城府极深，虽然不声不响，却如毒蛇吐信，伺机噬人，不动则已，动则如雷霆，狠辣阴毒。”

“机甲阁相对低调，却是四宗门中的得力臂助，以各类精妙机甲一直坚定支持激进派的各项行动，对外扩张，四面侵略，他们居功不小。”

“至于乱战劫……这一派行事无所顾忌，踊跃好战，只以自身为重，不论他人，但求以战向道。”

莫语笑了笑，感叹道：“这四宗门行事作风过于强势，本身宗派实力却又极为雄厚，联合以后更是势大难挡，明域局势日渐纷乱，八成在于激进派的扩张策略。”

“只不过……”莫语直视凌辰，正色道：“我乐宗只为奏天籁之音，求无上大道，虽然与四宗门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也井水不犯河水，只求安稳度日，两不相干。四宗门再过张扬，若不危及寂静城安危，我乐宗也不会多管他人之事。”

莫语此言再次表明态度，意图堵死凌辰会借此问而出言劝说的可能。

凌辰只是笑了笑，抛出炸雷般的第三问：“宗主可知道寂静城范围内，下属宗派被激进派渗透之事吗？如今乐宗已是四面楚歌，宗主似乎还全然不知？”

“什么？”

莫语顿时变色，其他几位长老也没有紧皱，惊疑不定。

“看样子，乐宗是毫无察觉啊？”

凌辰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叹道：“乐宗清静无为，一心向道，身居二十名门之高位却能不染尘垢，不醉权名，如此气节的确让人钦佩。只不过贵宗的作风也有弊端，依附于贵宗的数百小宗门已有半数倒戈相向，成为了激进派窥伺寂静城的急先锋，贵宗却依然沉浸在寂静城日复一日的妙音仙律之中，茫然不知自身即将大祸临头，不日便有灭门之危？”

凌辰这话说的乐宗众人脸色难看，一位长老忍不住出言道：“我乐宗下属各宗门依附久矣，怎么会无声无息倒向千万里之外的激进派四宗门？难道是我乐宗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地方吗？”

凌辰淡淡道：“乐宗对待下属宗门宽厚仁德，明域皆知，固然无错。若真要说有错，那也是乐宗太过无为，平常对下属宗门的管制太少，也过于高看了他人的德行。”

“人生在世，七情六欲，必有所求，一个宗门也不外如是。既然开宗立派，自然想要更多的资源，更强的法术，更好的弟子，更大的势力——既有诉求，便要权衡利弊，择善而行。而乐宗太过超然，身为主宗，只是任由下属宗门独立行事，不加以监控收束门下心思，护卫门下安全，自然给了外人可趁之机。”

“若是激进派以利相诱，以势相逼，以威压人，以死相挟，乐宗还不管不顾，不曾关注势力范围内的风吹草动，那些小宗门无依无靠又当如何？”

“自然是惮于形势，倾于重利，纷纷变换旗帜，改弦易张了。”

莫语看着凌辰悠悠然侃侃而谈，不由沉声问道：“不知小友是如何得知我宗下属宗门被激进派渗透的？”

凌辰笑了笑：“贵宗对下属宗门关心不足，对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极为机密的信息也保密不足，我可以轻易通过任何一个地下黑市搜寻到乐宗势力范围百年内的各种动态。从这些情报资料中，便可以分析出很多信息。”

凌辰顿了顿，说道：“凝心宗每年上贡寂静城的税收自十几年前起便断崖式下跌，逐年递减。而他们前往明域西部结语山的贸易商队则是从三年一次变成了一年两次，结语山……是机甲阁的地盘吧？还有风月门，这一宗在七年前的核心强者是一名明宇道和两名复息道，不过短短七年，现在风月门已经有了两名明宇道，七位复息道，声势大振，周围一带的宗门纷纷见风转舵，低头做小，风月门俨然已是霸主的地位，这种高手暴涨的异状，乐宗也没有多管。”

“诸如此类的情况，其实不少，我说贵宗旗下半数小宗派都已有异心，绝非危言耸听。若说我为何敢确认背后推手是激进派四宗门，理由很简单。激进派四宗门以法术交流和商业往来的名义，在最近三十年里频繁派出直属高手和下属宗派前往明域东部，对乐宗、踪迷林等地多有涉及，这种事很好查的，乐宗只要派几个人查一下近年高手在您势力范围内的活动记录就知道了。除了激进派，其他名门都没有这么活跃，也没有这种动机。”

乐宗长老们默然无语，彼此相视一眼，脸色都有些凝重。

莫语沉声道：“此事危及寂静城安危，事关重大，待巡岛盛会后，我乐宗定会彻查，肃清驳杂不纯的一些下属宗门。”

凌辰赞同点头，笑意越发自信起来，说道：“小子三问已毕，对于宗主的回答也都很满意，只不过还有些话想说一说。若是觉得小子所言有理，希望宗主能慎重考虑一下小子的提议。”

莫语笑容勉强，说道：“小友请说。”

凌辰道：“宗主在第一问时也答了，乐宗身在明域，顺大势而行，经历代先辈奋斗不息，方能位列二十名门。作为这个时代的一份子，明域的格局与乐宗息息相关，甚至可以决定日后乐宗的存亡。”

“乐宗既然明白，为何还一味明哲保身，对明域的局势不管不顾，作壁上观呢？如此行事，岂不是把宗门的命运交付在那些搅动明域风云的势力手上了吗？须知事在人为，所谓时势一直都为那些有能力有野心的人所把控谋算。乐宗若是有能力跳出因果也就罢了，可既然无法挣脱大势，一味的清静无为只会换来越加糜烂的局势和难以承重的后果。”

一番话说的莫语和众长老面面相觑，凌辰虽然是有诡辩之意，但所站立场终究是没错的。

凌辰又道：“如今的明域，以激进派四宗门最为主动，也对明域格局影响最大，这是不可否认的；明域四宗门行事作风已是众人皆知，就连贵宗上下都敬而远之，自然对四宗门可能造成的后果心知肚明；激进派四宗门猖獗无忌，动辄付诸武力，若无强力阻截，打破明域万年和平，将无数宗门拉入战争的深渊也是早晚之事；而贵宗身在明域，也是亿万宗门的一份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明域战乱，寂静城真的能独善其身吗？如今激进派渗透平原之上各个宗派，已经把手伸到了乐宗的面前，乐宗还以为可以和激进派井水不犯河水吗？”

凌辰看着莫语等人的脸色，又紧跟喝道：“若是没有把握，乐宗为何不提早做出应对？要知道，贵宗虽然不愿生事，可也要激进派不打贵宗的主意才行！事到如今，一味退缩自保，只是助纣为虐，将先辈呕心沥血创下的基业拱手相让而已。”

凌辰指了指外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温和派一旦覆灭，激进派必然更加势大，下一个倒霉的又是谁呢？到时候这座宁和平静的寂静城，明域的天堂之城，将会在激进派的阴影和战火下不见天日，只剩断垣残壁，诸位想要守护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凌辰说的掷地有声，乐宗一方默然无语，只有莫语苦笑道：“小友真是好口才，如今寂静城安然无恙，我却被小友说的遍体生寒，道心动摇。”

凌辰平淡道：“不是小子舌灿莲花，只是各位心知肚明，小子所说极有可能在将来成为现实而已。激进派之心路人皆知，贵宗应该知道温和派所在的北部区域已经和激进派近乎开战，麾下无数宗派每日都有死伤，使人何其痛心恼怒？敌人咄咄逼人，若无反击，纵然此时歌舞升平，覆灭也不过旦夕之间。”

“而今日之温和派，便是日后之乐宗。日后温和派若倾覆于温和派的淫威侵略之下，自然也便是乐宗的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凌辰说到这，居然笑了起来。

看着凌辰笑容爽朗，莫语却莫名觉得这笑有些可怖，不由苦笑道：“那小友意欲如何呢？”

凌辰正色道：“就如李南灼统领所说，我们来就是希望乐宗能够和温和派五宗门互通有无，共同进退，打造和谐新明域，建立和平新秩序，与黑恶势力斗争到底！”

莫语苦笑依旧，沉吟不语。

他身后几位乐宗长老也皱眉沉思。

李南灼看着乐宗几位大佬们心中动摇的样子，不由偷偷给凌辰比了个大拇指。他一个外人在旁听着都觉得乐宗已是末日降临，危机感甚重，如此压力下，莫语必然会更加重视和慎重考虑和温和派的联盟请求。

凌辰又说道：“我知道乐宗一向不喜争端，立派以来由来已久。只不过世事不由人，俗话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激进派是无法和谈的洪水猛兽，温和派却是互助互利的挚朋佳友。固然温和派崇尚明域全体宗门联合起来的共同和平发展，与贵宗独立自由、不干涉他派内政的宗旨有所出入，但那只是思想上的不同，立场上大家却是一致的。”

“温和派倡导行事中正温和，更能促进明域的行道繁荣，与乐宗完全可以求同存异，毕竟大家的最终目的其实并无冲突——既然以和平手段解决问题，自然也可以包容贵宗无为而治的理念。”

凌辰忽然身体微微前倾，沉声说道：“莫宗主，你和踪迷林联合自保的策略，在明域冲突不重之时自然可用，但战端若起，你觉得激进派会允许二十名门级别的势力作壁上观吗？你可以和踪迷林联合自保，为何不能审时度势、更进一步，与温和派联合，平定祸乱明域的罪魁祸首呢？那样才是一劳永逸的治本之策。”

莫语忽然开口道：“小友所言的确有利，可是若插手明域争端的漩涡之中，我乐宗难免有所损伤，我乐宗弟子和麾下附属……我身为宗主，总要对他们负责，这也是我屡次拒绝温和派联盟邀请的主要原因。”

凌辰一撇嘴，点点头：“原来宗主是这个意思。”

“宗主，您现在不作为，手下的附属宗门已经有一半城头变幻大王旗了。您继续不作为，剩下的一半也会很快与您离心离德，届时团结在乐宗大旗下的势力也就分崩离析了。你若是还执迷不悟，大可封城闭门，自成安乐，可要是有一天激进派大军兵临城下时又当如何呢？那时乐宗的直系弟子又有多少能保全？”

“死伤，谁都不愿意。可如果死伤不可避免，不如主动一些，尽量减少死伤。”

凌辰看了李南灼一眼，忽然自己做主道：“您若是能答应联盟，我们可以保证，若无必需，温和派五宗门不会要求乐宗参战，但若乐宗受袭，距离您最近的斗逆寂灭镜和炎明殿都会第一时间派人增援！”

李南灼在旁毫不犹豫的附和道：“此事我炎明殿义不容辞，皆可如凌辰所说！”

凌辰坐直腰杆，说道：“聚水成川，百川汇海。您一宗一门势单力薄，可若是温和派与自保派联合，七大宗门成掎角之势，互相引以为援，只滔天声势便可以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联合，是现今局势下最好的选择，也是你我互利双赢的局面。”

凌辰此时姿态轻松，身体微微后仰，双手环胸，体现出一个非常自信的模样，口中话锋一转，隐去口若悬河的强势模样，主动放低姿态，轻声说了一句。

“宗主可以慢慢考虑，如果依然选择拒绝，虽然小子会觉得遗憾，但也会尊重您的选择。待日后若有机会，小子还会继续登门，希望您能改变主意。”

莫语深深地看了凌辰一眼，并未有所动容，而是自顾自看了几位长老一眼，闭上眼睛沉思。

凌辰也不催促，只是和李南灼静等。

良久后，莫语的脸色越加显得沉着平静，微笑道：“二位，远来辛苦，先请歇息。我虽忝为宗主，却不能擅作主张，此事也还需要和宗门长老们商议一番，明日给二位答复，如何？”

“宗主自便。”凌辰也不挽留。

莫语带着几位长老匆匆而去，临走时突然扭头说道：“小友如此，可见青云阁果然不凡。温和派有青云阁臂助，如虎添翼！”

凌辰笑而不语，待主人家离去，才微笑着和李南灼说道。

“这事，八成概率能成。”

李南灼笑骂道：“你小子嘴皮子够利落，我们温和派五宗门的人修炼就修傻了，实在没你那么能说会道。”

凌辰哈哈一笑，却皱眉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