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赌气
风过叶哀鸣，草摇虫噤言。
秋日的篁园因为庆阳公主生病的缘故，显得格外萧瑟寂静。
这寂静在后门处尤为突出，简直到了落叶可闻的地步。
林茹烟倔强地昂着头，望着眼前黑着脸的柳烬。
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恐惧紧张的心跳声，但医者仁心的原则迫使她没法让步。
今天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保下那侍婢的性命。
面前的男人蹲下身，高大身躯投在地上的阴影将娇小的林茹烟笼罩得严严实实。
“你想好了，你和那个侍婢素不相识，为了一个侍婢，触怒我，丢了你这条小命，值得么？”
“可别忘了，你还有家人的仇没报呢。”
林茹烟咬了咬唇。
是呀，她身上还背负着血海深仇呢。
从前常听人说，不拘小节者，方能成大事。
那会她有父母兄长疼爱，还有一个五皇子可以互述衷肠，可以无忧无虑地与庆阳公主游船赏花，哪里能体会到这句话呢。
直到如今落入泥淖，才明白这句话的不易之处。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实在是难得很。
叫她现在放弃一个无辜人的性命，当做没事儿一样，她实在是做不到。
“大人，”林茹烟缓缓开口，“茹烟不敢忘记家人的大仇未报，但是茹烟也绝对不会牺牲无辜人的性命。”
“如果给家人报仇要牺牲这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那茹烟宁愿不报仇了。”
不报仇了？
为了几个蝼蚁就连家人的血海深仇都可以不管不顾了？
柳烬心中狠狠一动，眼中的狠厉大盛：“林茹烟，你真叫我失望，林炳祥在天之灵，也会对你生气失望的。”
林茹烟倔强地咬了咬唇：“不会的！我爹娘和兄长们，都不会愿意我为了报仇而违背了本心！他们如果知道我为了报仇而双手沾满鲜血，一定会宁愿我不报此仇！”
柳烬抿了抿唇，是么？
如果他们知道他为了报仇，而变成了残酷暴虐之人，会怎么想他？
“茹烟知道大人本性并非如此，大人之所以变成了现在这样，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柳烬冷笑起来，“我的苦衷，你又能知道多少？又有什么资格劝我？”
林茹烟心下着急，眼见柳烬要吩咐那门子了，便不管不顾地脱口而出：“大人难道也不在乎公主殿下吗？”
柳烬身形微微一僵。
林茹烟心下大定，看来要从无忧这里下手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又有点酸溜溜的。
“若是公主殿下知道大人不过是为了个莫须有的缘由，就杀了篁园的侍婢，公主殿下会更加厌恶大人的！”
“再说，万一大人杀的这个侍婢是公主殿下喜爱之人呢？公主殿下会因此而伤心的！”
柳烬果然神色起了变化。
但不过转瞬间，他就拎起了林茹烟，把她往门外一推，仍旧是用斗篷罩着她，把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提到了马背上。
随即翻身上马，而后冲着那门子用唇语快速说了一句话，便催动胯下宝马，扬长而去。
林茹烟被颠簸得七荤八素，昨日晚上和今日早上都没吃饭，能颠簸出来的只有苦水了。
她本来还想忍住的，后来没忍住，吐了一路苦水，全吐在斗篷上了。
等到了柳府，林茹烟整个人都快被掏空了。
被柳烬提下马背的时候，因为太虚弱，一个没站稳，差点晕过去。
好在她猛地抓住了柳烬的袖子，才不至于一头栽倒。
匆匆跑出来的福禄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有看见。
柳烬冷着脸，闻到林茹烟斗篷上的味道，一脸嫌弃，强忍着才没有将林茹烟给丢出去。
谁料林茹烟站定喘了一会儿，竟然一把甩开了柳烬，一言不发，连石榴都不理睬，自己扶着墙往菡院去了。
福禄大惊失色，从他跟着大人开始，还没有哪个女人敢这么对大人。
这林姑娘是不要命了吗？
他悄悄抬眼看柳烬，果然见柳烬一脸阴沉，连忙低下头，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可还是晚了。
“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福禄挠了挠头，大着胆子道：“大人，宫里头传来了消息，说是皇上要放九九八十一个少女的血……”
一语未完，柳烬转身便走。
福禄跟在后头追问：“大人，那林姑娘怎么办？”
大人还没有说要如何处置林姑娘，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柳烬已经翻身上马了，远远丢下了一句话：“不用管她！”
福禄长舒一口气，这林姑娘的命可真大啊。
柳府上下，不只是福禄这么感叹，就是平常扫地的粗使小丫鬟，闲了凑到一处也窃窃私语。
谁都知道，现在兰翠倒了，府中掌管中馈的人是菡院的林姑娘。
这位林姑娘来头可不小，虽然是罪官之女，却能在短短一个月之内，便把兰翠扳倒了，且将阴晴不定的大人一颗心拴得牢牢的，这份本事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一时之间，府中上下的人都想着去巴结林茹烟。
听说林茹烟回来了，小厨房的人二话不说，先整治来了一桌吃的。
林茹烟只说想要沐浴，热水香汤都准备好了，丫鬟们精心伺候着她，出浴之后，衣裳鞋袜俱是全新的，且花样十分精致。
摸着衣裳上的花纹，林茹烟双眼仍旧怔怔的。
早知道会有人因为她丧命，她便乖乖地等在原地，等柳烬回去找她。
如今她绫罗绸缎穿上身，却有人永远地闭上眼睛了。
看着林茹烟兴致不高，石榴也不多话，只将几个匣子呈了上来。
“这是什么？”
石榴把几个匣子打开，淡淡地道：“是宫中新来的几个美人送的礼物，这一份礼物是辛姨娘做的。”
“辛姨娘？”
石榴点点头：“辛姨娘原先是宫中的宫女，一直跟大人交情不错，到了年纪放出宫无处可去，大人就收留了她，给了她姨娘的名分。”
原来那六亲不认的冷面人还有念旧情的时候。
林茹烟哂笑一声，忽然对这辛姨娘十分好奇起来：“石榴，我想见见辛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