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困爱成囚(十)
“我说这些,不是希望你原谅他,而是请你对他也稍微公平一点。他也是个人,有血有肉。人的能量是守恒的,持续地兴奋躁狂后,一定会迎来抑郁的低潮,他活着的状态,像是一条上下起伏而延绵不断的曲线,而这条线,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就像这一次,我大概也能猜到他为什么故意不服药,故意把自己狂躁症的进程加长,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撑过陆氏上市前这段高强度的工作。”
顾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一切,为什么要让她于心不忍。“所以,他痛苦,就要把痛苦转嫁到我身上吗?”
“顾影,我很抱歉告诉你这些,但是作为他的朋友,亲眼目睹他如何被双相情感障碍折磨,又是如何奋力挣扎,我没办法……今天告诉你这些,是想告诉你他为什么突然发狂把你关在这里,狂躁症发作的时候,他会进入一种自己的控制不了的状态,狂妄、自大、精力旺盛、思维敏捷,也许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误以为只要把你关在这里,留在他身边,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吧。“
“我不想听,你出去吧。“顾影起身下逐客令。
“这个病,到最后,他会因为情绪落差过大而崩溃,自残、自杀都是常见的……我希望你看在他是个病人的份上,不要起诉他,也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拜托了。“
顾影冷漠地关上门,她从未见过叶臻如此向谁如此低头,陆寻啊陆寻,你交了个过命的朋友!
夜晚,城郊的月亮格外亮,月光银亮,照得顾影睡不着觉。叶臻的话让她思绪翻飞,她蹑手蹑脚地起身,在走廊走了两个来回之后,她决定推门进主卧。
跟在山上的那个夜晚一样,陆寻躺在床上,说着梦话,哼哼唧唧……顾影打开床头灯,想看清楚他到底怎么了。突然间,陆寻睁开双眼醒了,随即抓住顾影的胳膊一个翻身压在身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顾影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人压在身下,她惊恐地看着陆寻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一丝理智。
“嘶……啊……“
看着手臂上的绷带慢慢地渗出血来,她才意识到,陆寻这是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该死的同情心,顾影用眼神示意,让陆寻放开自己,两人这才起身坐起来。
绷带上的血慢慢洇开,顾影连忙从床头柜里拿出急救箱,先是按住手臂上端止血,然后解开绷带,拿出碘酒消毒重新包扎。做这一切的时候,她耐心而专注,仿佛眼前的人跟自己过往并无恩怨。
“好了。”顾影示意陆寻自己把衣袖拉好,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拉住了。
“你还好吗?”
陆寻这话问得可笑,她好不好,难道陆寻不知道吗?“这就是你的深情吗?总是肆无忌惮地伤害完之后,再问一句,你还好吗?”顾影转过身来对着他,“你觉得呢?我觉得我能好吗?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在你的一手操作下,我真的一无所有了。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天,原来真的没有人发现不对劲,在这座城市里,真的没有人来救我。我没有家人,没有爱人,除了子君甚至没有朋友。而这一切,拜你所赐。”
顾影的话让陆寻内疚到心疼,他本意并非如此,“我……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他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臂,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那样。
顾影从未见过这样的陆寻,抽离了魂魄之后的虚无,整个人像一缕幽魂一样抓不住。
“你相信吗?要不是他们把窗户都关严实了,我真的会从这里跳下去,结束这一切。我这么说,不是为了要博取你的同情,而是我想让你知道我脑子里那些可笑、可怖、荒唐的念头。”
顾影看着眼前的陆寻,从一个暴烈的、易怒的人一下子变成哀默的、易碎的,这个病真是可怕,能让人在短短的时间内经历像过山车一样的情绪起伏。在看不见的角落,这个人跟自己的情绪苦苦对抗,应该也很辛苦吧。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顾影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不是说好了丢掉可笑的同情心吗?为什么又心软了,她用手背抹了眼泪,起身就要离开。
“小影子。”
什么?顾影以为自己幻听了,五岁之后,就再也没人叫过这个名字,甚至自己母亲也不能叫了,早在小木头被人领养走了之后,她就发脾气不许任何人再叫这个名字。她疑惑地转身,对上了陆寻的眼神,在确认那不是幻听之后,犹疑地走近,“你刚刚叫什么?”
“小影子,我是你的木头人啊!”陆寻脸色凄然,不像是在说谎,“我害怕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你又对我做了什么?你派人查我是不是?”顾影心里又闪过了可怕的念头。
“这些事情是查不到的,我还知道关于小影子更多的事情,她喜欢把麦芽糖卷成小葫芦,她喜欢蓝色的碎花裙子,不喜欢粉色的,跟其他小女孩不一样,她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是一二三木头人,她有一个最最最要好的朋友,是她的木头人哥哥……”
“够了,别再说了……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有谁能告诉你……”顾影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个人,这个带给他无尽伤害的人,可能就是儿时最好的朋友。
“也许我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纠缠不清吧。”
“所以……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天你气冲冲地来找我,质问我为什么没有处理好基金会的事情,让媒体对你妈妈的事情穷追猛打,我就在那份报纸上面看到,原来阿姨年轻时在荷城福利院工作。你还记得那里吗?小时候你妈妈经常把你带到那里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