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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苦登望乡台

小厮忽地转过身来,头大如斗,暴睛拖舌,就象是一只蔫蔫的气球,突然间被吹得肿胀起来,愤怒而吓人。

李正坤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想老子现在也是鬼,还怕他不成?遂也极力鼓腮瞪眼,与之对视。

小厮恢复了原貌,拍着李正坤的肩道:“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吓不倒你!”

小厮说完笑了笑,除了脸色白点,笑容与阳世友善的年青人一样,明亮而大方。

李正坤道:“在阳间的时候,最吓人的东西莫过于鬼,我自己都变成鬼了,还有什么好吓人的?”

小厮怔住了,叹道:“到底是新鬼,不知阴间的厉害,如果你能在阴间呆得长,就能领会到什么叫鬼的恐惧了。”

李正坤道:“鬼还有恐惧,难道还有鬼中鬼?”

小厮没有回答他,带他来到一扇门前,以手扣环:“老爷新支寿奴带到。”

里面响起一个苍老衰弱、几欲断气的声音:“进来吧。”

小厮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李正坤不觉打了两个寒噤。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李正坤满腹狐疑,正想问一下小厮,却被他从背后一把掀了进来。

身后的门关上了,屋里伸手不见五指,李正坤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

寒风环绕,冷彻肌骨。

莫名的恐惧就象一只钢爪,紧紧地攫住了李正坤的心,从刚才的声音,他听出屋里似乎应是一个老鬼,便颤声道:“老人家,我叫李正坤,刚满二十岁。钟馗爷爷让我做寿奴,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角色?又说要换衣服,难道寿奴还要穿制服?”

苍老的声音响起,似乎离得极远,就象这不是一间屋,而是一个极深极渺的山洞,声音从洞的深处断续传来;又似乎离得很近,老鬼的嘴已凑到了他的耳边:

“既然做了鬼,还报什么年岁?那是阳间人的讲究,对鬼毫无用处。如果钟馗爷高兴,可以让你永远呆在这里。”

永远呆在这又黑又冷的地方,李正坤可不愿意。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地狱?他有些明白刚才那小厮说的话了,体会到了一点做鬼的恐惧。

那声音又嘿嘿笑了两声:“你享不了这个福,因为你被选为寿奴。寿宴过后,钟馗爷会就着烧酒活吃了你。”

李正坤立时感到身体僵硬,心中体会到了更大的做鬼的恐惧,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鬼死了,会变成什么?”

没有声音。门开了,小厮站在外面:“出来吧。”

李正坤心头一喜:不给我更衣了,看来钟馗爷另选了别的鬼做寿奴。我一个人世间的民工,又脏又臭又土,有什么好吃的呢,钟馗爷一定看不上眼。

赶紧奔出了门。

小厮见他傻兮兮笑着,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李正坤道:“不给我换衣服了,是不是钟馗爷选了别的鬼?”

小厮不说话,带着他返回前厅。路过一个小花园,里面有一个碧绿的小湖,李正坤从湖水的倒影里看见了自己:头上不知什么时候长上了头发,被高高地挽着一个圆髻,髻根束着一个金箍,髻上簪着一个红色的绒球,颤颤巍巍,犹如鸡啄米;身上套着绯红色的袍子,扎着黄色的宽腰带;足上穿着一短一长两只黑统粉底靴子。

不伦不类,活象一个戏台上的小丑。

脸上也被画得花里胡哨,两只眼眶被画上绿油彩,就象戴着一架绿框眼镜;嘴唇四周被画着夸张的白油彩;腮帮子被打着两坨酽红。

李正坤呆住了,在那黑屋里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感觉到,就被装扮和图画得如此可笑而不堪。黑屋里到底是什么样的老鬼,如此装神弄鬼?

又为自己的不济的命运哀叹,做人刚满二十年,稀里糊涂做了鬼;做鬼还不十天,又被专门吃鬼的钟馗选着什么寿奴,然后被他吃掉,变成鬼中鬼!

阳世和阴间,都不让他活了!

他欺艾怨叹,望着水里自己的倒影,泪流满面。

小厮道:“我还以为你胆大如牛,其实却胆小如鼠。哭什么?”

李正坤道:“连做鬼都不能安稳,老子心不甘啊。你倒是在这钟府里做稳了小鬼儿,饱汉子不知饿汉子的饥。”

小厮流露出怜悯的神色,劝道:“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你怕也没用,反倒让这府里的鬼看笑话,不如寿宴之后,挺起胸脯干干脆脆让老爷吃了,不管饱饿,也算是一条汉子。”

李正坤心头道:“**你老妈,你说得倒轻巧,换你来试试?”

人间有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如今做了鬼,但从阴间情形看起来,这句话也适用。李正坤自然极不情愿做鬼才几天就死掉。几天时间,如果是在人间,就是甫落娘胎、胎屎尚未拉完就夭折了的婴儿。

他拿定主意,先假意顺从,再寻机逃出去。

黑头鬼押着五千六百三十四名(原本共有五千七百三十四名,走脱李家村一百名)圈禁期满新鬼,离了化工厂,往黄泉路上走来。

阳世传说中的黄泉路,各地不同,有的传说黄泉路又黑又滑,有的传说又冷又黑,有的传说险峻恶劣……

其实,黄泉路并不是路,或者说,不能用人世间的道路标准来框定。黄泉路是阳世与阴间相接的一片模糊地带,广阔而虚空,新鬼生魂进入其间,若无引导,立失方向感,无法分辨路径,就如醉酒一般胡摸乱撞,难以走出。

黑头鬼再不敢大意,将五百兵丁以五十名为一小队,分派到队伍前后左右四面,将五千余名新鬼团团押住,就象一只臃肿的蚕宝宝,在黄泉路上慢慢吞吞地爬着,逶迤前行。

饶是如此,黑头鬼还不敢放松,常挥舞着断头黑鞭从队伍前头巡视到后头,又从后头飞奔到前头,弄得手下鬼兵比他还紧张,好象队长不是来查验新鬼是否走脱,而是专来检查他们的工作似的。

鬼兵心头的气,全撒在新鬼们身上,稍有迟慢迟疑者,东张西望者,或牢骚抱怨、交头结耳者,一律黑棍上身,劈头乱打。呵斥声、击打声、哭喊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黑头鬼传下号令,只要新鬼不走脱,打骂折磨任由弟兄们作主。又派弟兄绕队喊话,晓谕全体新鬼,之所以受这样的折磨,全拜李家村一百名走脱新魂所赐,尔等若有冤屈申辩,到了无常殿只管向无常爷申诉。

因走得慢,一天时间才勉强走完黄泉路,来到望乡台下已是深夜。鬼卒直嚷疲累,黑头鬼命扎营歇息。

望乡台下早已鬼满为患,大多是从中东过来的,因为那边正在打仗,死人无算;也有来自世界其它地方,比如死于美洲枪击、死于非洲疫疠、死于太平洋火山爆发、死于东亚地震、南亚海啸等,有数万之多,肤色不同,死因各异,共同点是都是群死群伤。这些新鬼亦各由无常殿下鬼卒队长带领鬼兵押着,先到为君,后到为臣,占据了离望乡台最近的地界。

黑头队长无奈,只得在最外围选了一块地方,命将新鬼们被圈成四堆,各由一个小队看守。鬼兵们一边喝酒吃肉,一边棍打新鬼取乐。有两队鬼兵觉得单纯用棍子打没有创新性,便驱使新鬼们叠罗汉、翻跟头,或者扯耳朵、拔舌头、拴头发、挖眼珠、插鼻孔,使新鬼圈里转瞬之间变成了地狱。新鬼们相互折磨得越厉害,鬼卒们就笑得越开心。有身高力大者,为了讨鬼兵欢心,摞下情面,痛下狠手,拼命折磨弱小。有些方法连最精怪的鬼兵都没想到,大呼过瘾。

黑头鬼在两个鬼卒侍候下,抱着酒坛子挨处观看,点评高低,与弟兄们同乐。鬼卒见队长如此,精神头更足了,折磨新鬼们的手段更加大胆,匪夷所思。兵丁们疯乐傻乐残忍乐,一直折腾到天色发亮,也没有一个鬼兵去歇息。

五千余名新鬼悉数被虐,也对相邻者施虐,几乎个个难受欲死。一夜的时光,感到有一百年那样长。黄泉路上的遭遇,彻底颠覆了新鬼们在人世形成的三观,他们比七天被圈禁之时更加怀念人间,人间至少还有法制来保障人权,阴间却他妈视鬼为草芥,为所欲为,真正暗无天日,徒呼奈何!

第二天新鬼登望乡台,但因等候新鬼太多,而通往台顶只有一条独路,黑头鬼他们只好等着。一等就等了四天,在第五天早上,方才轮到他们。而在他们的后面,又圈上了许多营垒,新到的鬼魂又在他们之后候着了。

望乡台是一座崔嵬高耸、用巨大青石砌成的高台,高不可测,广千丈有余,犹如一扇巨峰矗立在黄泉路的尽头。台旁有蜿蜒曲折的石梯,通向台顶。

五千余名新鬼被排成纵队,在鬼兵的押解下,从石梯上往望乡台顶端攀爬。新鬼们已被折磨了几天几夜,饥渴难当,负痛难行。可鬼兵哪管,扯动铁链只顾生拉硬拽,举起棍子兜头便打,新鬼们只好一步一捱,忍噎含泪,爬上望乡台来。

上了顶端,面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平坦如砥、比足球场还大的矩形广场。先上者约有千余名,拥在广场上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黑头鬼命解去他们的铁链,让他们在心头默念,是否还有阳世亲人,或担心牵挂之友好,可于此看最后一眼,便彻底了脱人世情缘,翻过阴阳大界,奔赴鬼途;至于做鬼之后,是轮回还是留驻冥间,亦或判下地狱,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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