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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堂对

队伍奔近,乃是一队衙役,领头者圆脸胖身,名叫卫虎,是新东城隍衙门里的班头,与铁算道长和柏颜恳熟识,办差路过,常到他们屋里讨杯酒喝。

“卫虎兄弟……”铁算道长本想喊出救我,但面对凶如夜叉恶鬼的李正坤和他古怪精灵、残忍幼稚的兄弟,最后两字便没敢出口。果然,禇雄儿的棍子立即劈头飞来:“谁让你出声!”

卫虎见一个壮实鬼魂带着一个少年鬼魂,用铁链牵着五个焉头焉脑、象狗一样驯良的鬼,其中居然还有他熟悉的铁算道长和柏颜恳,而下面山凹里,曾经高阔宽广、可供他们打尖歇息房子,已化为灰烬,不觉惊愕难言,愣神几秒后,陡然大喝道:“何方妖魔,竟敢在新东地界上撒野?”

禇雄儿扬棍挺胸,也喝道:“你们是什么鬼,敢阻挠我们办案?”

听说他们是办案,卫虎略收气焰,抱拳道:“兄弟卫虎,在新东城隍衙门当差,敢问两位属于哪座衙门,到我新东地界办案,可有公文?”

李正坤摸出腰牌:“这五鬼恶贯满盈,我们兄弟便衣寻访到此,刚好全部拿住,还没来得及拜访新东城隍老爷,既遇上贵差,烦请带路,领我们去城隍衙门拜见老爷,还有事相求。”

卫虎见了腰牌,神色顿时和缓,哈哈笑道:“原来是无常殿差爷,幸会幸会。”跟李正坤互通姓名职务。李正坤听说他是城隍衙门里的班头,也胡诌自己是无常殿中的班头,顶头上司是黑头鬼。卫虎一听,更加亲热,一百年前,他即与黑头鬼相识,李正坤既是黑头鬼下属,自然见之如兄弟,便称李正坤为李兄弟,称禇雄儿为小兄弟。

铁算道长顿时灰了心,原本还存一丝侥幸,希望卫虎能搭救一把,现见他与李正坤禇雄儿称兄道弟,亲热得不行,他与卫虎之间那点吃喝交情自然不值一提,便知趣地闭上嘴,不再言声。师父尚且如此,柏颜恳可想而知,亦牙关咬紧,闷然不语。

卫虎命手下弟兄牵起五鬼,自与李正坤并肩谈笑,往新东市而来。禇雄儿不放心衙役,持棍奔前跑后,提点照看,或者鞭打取乐,衙役们见他小孩心性,也逗他玩耍,一路嘻笑打闹,倒也亲睦闹热,丝毫不觉路途寂寞。

两日后来到新东城隍衙门,卫虎上堂禀报:“前日带弟兄巡逻至终南山,忽见山腰火起,近前查看,原来是无常殿班头李正坤办案,捉了五个鬼魂,现李班头候在衙外,求见老爷。”

新东城隍贝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是谁?”

“无常殿班头李正坤。”

“李正坤?”贝荃重复了一次。

得到卫虎肯定答复之后,贝荃仰天大笑,卫虎莫名其妙。

李正坤是郡主钟花的义子,也是逃逸阴律的游魂,十几年前就被无常殿下了全阴通缉文书,未曾想一直没有归案,反成无常殿差役,此中必有蹊跷。钟花、钟馗、李正坤之事,别的鬼可能不太清楚,但贝荃却从头至尾、由内到外明白之极。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撞进来!”贝荃命卫虎将李正坤接入驿馆,好生招待,就说老爷前两天偶感风寒,不便见客,待三五日病体痊愈之后,再置酒相请;李正坤带来的五个鬼犯,先押入城隍大牢,替他看守,不用他费心。

卫虎领命,出来见李正坤,李正坤虽觉诧异,但不明究里,因为他并不了解钟花一案之隐秘内情,也不知道无常殿已下令通缉他,他冒充无常殿差,是想赚新东城隍去无常殿,因为他拿不了城隍,只有借助于黑白无常,二常跟钟馗交情甚好,想必不会坐视不管,但现在城隍称病让等,那就只有先等着,因此,将五鬼交于卫虎手下弟兄,带着禇雄儿跟卫虎来到驿馆住下。

三天之后,卫虎来对李正坤说,城隍老爷的病不但没见好转,反而有所加重,请他再等几天。卫虎置酒款待他和禇雄儿,席间劝酒甚殷,似乎对此情形深感抱歉,李正坤料定卫虎亦不知城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此疑窦更深。

席散之后,卫虎告辞,李正坤密让禇雄儿连夜潜去,回到终南山,躲进原来的洞府,等他完事之后回去找他。

果然,第二天晚上,李正坤发现在驿馆周围有些若隐若现的鬼影,似乎在暗中监视。难道新东城隍已察觉到自己的心思,李正坤反复回忆,觉得并未露出破绽,唯今之计只有先隐而不发,以不变应万变,就算被城隍识破计谋,禇雄儿已去,他独自一身,却也很好脱身。主意打定,遂不急不恼,淡定吃喝安歇,看城隍到底拿他怎么办?

转眼半个月,这天早晨,卫虎前来,请李正坤去新东城隍衙门,城隍老爷贝荃贝大人有请。问小兄弟禇雄儿哪去了,李正坤说禇雄儿另有公干,早就离新东而去,卫虎神情一滞,似有不悦。

李正坤拉下脸:“难道我无常殿办差,还需你新东城隍批准不成?”

卫虎道:“那倒不是,只是小兄弟既然要走,何不言语一声,兄弟也好相送。”

“如果让你们知道,恐怕就走不了吧。”李正坤冷笑一声。

“李兄弟玩笑。”卫虎神色颇尴尬。

来到新东城隍衙门,只见大堂之上,据案端坐一鬼,身穿红色官袍,头戴带翅纱帽,面白脸长,颌下长须,凛然有威,正是新东城隍贝荃。

卫虎禀道:“无常殿班头李正坤请到。”

贝荃凝目细看,见堂下之鬼死龄大约二十,面色犹显稚嫩,但身形壮实,目光淡定,举手投足干脆利落,颇显老练,推他自做鬼以来,定然经历艰险繁杂,早已磨练成钢,绝非一般毛嫩小鬼儿可比。贝荃在京城王府浸淫几百年,见鬼识魂无数,看鬼鲜有不准,即将与李正坤过招,当下凝神聚力,如临大敌,不敢有丝毫大意。

贝荃道:“公堂之上,不便行礼,望李班头见谅。听卫班头禀报,你还有一个兄弟,名叫禇雄儿,为何不见,只上差一鬼前来?”

李正坤抱拳行礼,辞色俱恭:“回贝大人,我兄弟禇雄儿已去美洲之境,另有勾拿,至于公干明细,不便告禀,还望大人海涵。”

贝荃心中冷笑:看你装到几时!拈须呵然一笑:“前日有无常殿差役路过新东,前来知会办案,下官也曾问起李班头之事,可过路差役竟然不识,李班头又无公文,只凭一块腰牌,由不得下官不生疑。敢问李班头何年入役无常殿,归于何班何建,职事为何,上司是谁?”

一连四问,件件击中要害,李正坤始料未及,胡诌怕露馅儿,久想怕露怯,只得从兜里掏出腰牌,假作愤色道:“此乃无常爷亲颁之腰牌,如假包换,在下是无常殿便衣,其余诸事不便相告,如果贝大人怀疑在下身份,可派员前往无常殿,找黑头队长核实便知。”

贝荃道:“上差不要愤怒,下官只是例行询问。上差腰牌可否借看一眼?”

“贝大人请验真假。”李正坤高声叫道,将腰牌掷于卫虎。

卫虎呈上贝荃,贝荃见是一块已被摸得锃亮的虎头铜牌,上书“无常殿差”四字,确是无常殿差役腰牌不假。腰牌虽真,但所佩之鬼却未必,贝荃笑道:“上差此来,不知对下官有何差遣?”

李正坤道:“在下所拘五鬼,猾劣异常,又因案情重大,怕途中生变,想请贝大人——安排兄弟协助押送,回到无常殿,在下自当禀明无常爷,重重有赏。”李正坤本想说请贝荃亲自押送,但见贝荃已然生疑,话到嘴边便变了一下。

贝荃有些发愣,李正坤所拘五鬼刚收到城隍大牢,他就连夜审问明白,知道李正坤是想为干娘钟花报仇解冤,也知道五鬼已向李正坤全部招供,并在供状上签字画押,按理说李正坤不应再到新东城隍衙门来,他所来目的为何呢?按李正坤刚才所言,是想请新东城隍派差役帮助押送,显然并非真话,因为凭李正坤一己之力主抓住五鬼,何须再费手脚,请鬼相助,且李正坤冒充无常殿鬼差,又怎会当真前去无常殿?

重重疑问困扰着贝荃,思前想后皆不得要领,盯着李正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李正坤亦在心中思量,贝荃到底知道多少,接下来又会问什么、做什么?贝、李二鬼都不说话,都在脑筋急转,暗暗揣度对方心思。

还是贝荃打破沉默:“上差所拘五鬼,都是我新东城隍辖区,听说已取供状,能否容下官一观,并让师爷抄录一份,也免阎君追究起来,办下官失职失察之罪。”

因事涉新东城隍,李正坤自然不肯将五鬼供状让贝荃看到,便道:“贝大人说晚了,供状已被我兄弟带走,如要抄录,可由押送兄弟到无常殿后,在下去求无常爷取出,让兄弟们抄后带回。”

他话虽说得恳切在理,没有漏洞,可不肯拿出供状,就坐实贝荃猜测,李正坤来新东城隍衙门,一定藏着阴谋诡计,虽然不知李正坤具体算计,但定然对新东城隍不利,确凿无疑。不管李正坤是针对前任城隍狄存法,还是现任城隍他贝荃,贝荃都不会让李正坤得逞。

“啪——”贝荃突然一拍惊堂木,“大胆刁鬼,面对本官问询,推诿躲闪,坚不透露实情,到底有何难言之隐,如此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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