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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九章 两头难办

彭炳然讶然道:“你很想我死?急什么,我已交代了好几条人命,死是肯定的,你悠哉由哉地等着就是了,如此急不可捺地跑进来,想赤膊上阵?掐死我还是骂死我?”

邓柱铭道:“你哪时候死,老子没有半分兴趣,但你一天不死,有人便一天睡不着觉。”

“哦,我明白了,是我叔叔想我尽快死!”彭炳然脸色灰暗,神情呆然。

“实话告诉你,不光彭芝平想你快点死,焦荣里、孙未果,还有你手下的虾兵蟹将,都盼着你早点从人间彻底消失!不仅这些人,恐怕连你的老婆孩子,以及受过你关照恩惠的宗族亲戚,也都希望你立马死掉。因为他们谁也救不了你,你不死,他们有可能受连累,失去现在拥有的钱财和地位,你死了,他们也才能踏实。彭炳然,你做人走到这一地步,你说是成功还是失败?”

“邓柱铭,你这个王八蛋,撕扯我的伤口,还要往伤口上撒盐!老子手脚都被铁镣锁着,自己动不了手,你上来掐死我吧!”彭炳然凄惨地叫道。

“孙未果放我进来,就是让我掐死你,你倒能掐会算,知道他的想法。嘿嘿——老彭,孙未果受命于谁,难道你不清楚?你如此仗义,他们却如此猜疑,你死得甘心?”

“不甘心能怎样?反正我都是一死,只要双眼一闭,便他娘的谁也管不了了!”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虽然都是一死,但死有清楚明白,也有糊涂懵懂,如果你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了,也是一种屈死,自己做个怨鬼不说,家人也会被人看不起,今后会受人欺凌的!”

“老邓,你不安好心!你想让我揭发我的亲叔叔!”

“彭芝平想要你的命,以保全自己,其实可以理解,毕竟落入法网的是你不是他;你认为只要扛下所有罪恶,彭芝平就会记住你的忠心和义气,善待你的家人。醒醒吧,老彭!你进来这么久了,何曾吐过彭芝平半个字,他仍然安稳如山地做着交通局长。按说他应该放心。可是他放心吗?他竟然让焦荣里、孙未果找人要立马害掉你的性命。这说明彭芝平压根儿不相信你!他担心你终究会吐露出他的恶行,只有杀掉你,他才能高枕无忧。对这样的人,你还幻想着在你死后,他会善待你的家人?”

一语点醒梦中人,彭炳然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眼里射出一片惊讶陌生的光,盯着邓柱铭。邓柱铭道:“你不必用这种眼光看着我,老彭,我是搞刑侦的,对于人性了解很深,对于人性之恶,尤其明白。彭芝平能容忍你染指他的姘头乌槐花,而假作不知,由此可知,在彭芝平心中,利益才是至高无上、且永恒的东西,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情感可言。你对他有用,他容忍你,笼络你,你对他无用,他便要灭掉你。对你尚且如此,何况对你的家人。你的家人对他有用吗?”

“哇——”彭炳然突然仰头大哭起来。

深夜的死囚牢里,突然传出惨烈的哭声,动静很大,按说应立即有狱警过来查看,然而铁栅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人走过来探究动静,因为孙未果早已暗中做了安排交代,值班狱警当作什么也没听见。这种反常现象,恰好是邓柱铭讲话的注脚,向彭炳然印证出邓柱铭所言的真实性。

凌晨五点,邓柱铭走出死囚牢。临出门前,他对彭炳然讲,老彭,如果真有来生,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彭炳然说,假如当真有生死轮回,我愿做一只猪,或者一条狗,既能感知这花花世界,又他妈不操心费力!

天色大亮后,看守所院内突然人流喧动,许多警察和医生奔向死囚牢。彭炳然在死囚牢里咬舌自尽。

孙未果带着刑警前来勘察现场,技侦人员还原了彭炳然的自杀场景:彭炳然先将舌头伸出嘴外,牙关咬住,然后将头尽量向后仰起,再使劲往死囚椅左边粗大的扶手上猛然一磕……

望着掉在椅旁地上那半截粘满血块和灰尘的舌头,孙未果心头笑道:老邓,还是你有办法,你不干刑侦,真他妈可惜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孙喜俊坐在办公室里,不愿回家。当然也可以说非不愿也,实不敢也。呵呵。自李正坤走后,孙喜俊便感到生活陡然陷于恐慌压力之中。他只要一回到家中,老婆俞洁蕊便会逼问他关于云生来的情况,如果不说,她就没完没了地闹,让他头皮发紧,心乱如麻。

云生来的情况一天糟于一天。自省里调查组的报告上报省委之后,省里的意思是尽快调整云生来的工作岗位,孙喜俊顶住没办,或者说是拖着没办。可后来也不知哪股邪神又发了,告云生来的信件,雪片般飞来市委,省里也雪片般转下来,似乎云生来是一个罪大恶极、民愤极大的污官恶吏。起初,省里让调整云生来岗位时,意见还比较缓和,对具体怎样调整岗位,并无明确要求,只督着让市里尽快执行,孙喜俊拖着,省里也并未狠催硬逼。可这次不同,随着控告信越来越多,越扯越玄,省里的态度也大变,明确要求市委先将云生来停职;几天后,又明确要求免职。

孙喜俊的头一下子就大了。如果不免云生来的职,向省里办不了交代,政令不畅,政纪不严,这还得了,随便哪条扣到孙喜俊头上,他都吃不了兜着走。可要是免了云生来的职,那家门就甭想进了,老婆俞洁蕊将变身河东狮吼,会吃了他!

因此,天亮上班,孙喜俊看着市委办公楼发愁,天黑下班,又望着市委家属院发怵。呵呵。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发亮,振动起来,是老婆俞洁蕊的号码,孙喜俊不敢接,任它扑扑振动,假装自己还在开会,或是上厕所。可它振动个没完,似乎他与俞洁蕊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绳索,俞洁蕊在那头拼命拉着这绳子跟他拔河,看谁犟得过谁。

当然,最后是孙喜俊认输,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什么事嘛,我刚上了趟厕所。”

“少跟我装,我还不了解你!为什么下班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下午才开一个会,这会儿在办公室批文件。我干什么还得向你汇报?还需要你批准?你也是党员干部,怎么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

“正因为我也是党员干部,才要监督着你这个市委书记!”俞洁蕊打断道,“云书记那么好的干部,又是按照你的指示在芹圃县全力反腐,腐败分子反攻倒算,你不保护他,还真打算要免他的职,干这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

“你胡说什么,这里哪有什么亲和仇!再说这是省里的明确指示,作为下级党委,我敢不执行?我看你才糊涂哩!”

“少拿省里说事!腐败分子能欺骗省里领导,你就不能找省里汇报解释?我看你就直接找省委书记,我就不信……”

孙喜俊骂道:“你个糊涂婆娘,越说越离谱!你口口声声说腐败分子欺骗省里领导,你有证据啊?你以为现实政治是演古装戏啊,谁受了委屈、吃了冤枉都能找上级官员倾述解释,上级官员惊堂木一拍,坏人拿下,好人当堂开释,小民百姓顿时满天乌云散!什么都不懂,你尽瞎掺合。李正坤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如此听他摆弄,甘当他的卧底和说客!”

“好哇,孙喜俊,你反了天了!我让你保云书记,也不全是听恩公的话,也是一个党员干部的党性自觉,不能让一心反腐的好干部流血流汗又流泪。你既然不领情,又嫌弃我碍事,快点回来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我带着儿子远走他乡,给你的仕途扫清障碍。”

“又拿离婚协议书说事,你烦不烦?”

“你不签是不是,那也行,老娘明天就找律师,上法院起诉离婚,你信不信?”

“信信信,我服了你行不行!你可真比‘老娘’还难缠!我这就回来,有什么事我们好商量嘛。”

孙喜俊回到家中,家里饭菜、热汤什么也没有,餐桌上光光的,俞洁蕊抄手瞪眼正等着他:“我给你两条道路选择:要么死保云书记,要么签字离婚!二选一,赶快选!”

孙喜俊哭笑不得,和颜劝道:“你不要火气这么大,对更年期身体不好。我选保云书记,但怎么才能保得住,总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啊,要不然我被省里以抗命免职,就是想保云生来也保不住嘛。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俞洁蕊这才神情松驰下来:“正坤兄弟临走时说了,你有什么难事,可以打电话向他求助。”

孙喜俊讥笑道:“李正坤不是大师么,什么时候又变成你兄弟了?我一个堂堂市委书记,还得向他求助?成何体统?”

“你能,你倒是把正坤兄弟交代的事办成啊!”

“就算我办不成,找李正坤就能办成了?他能办成,还让我办什么!”

“这你就高看自己了,正坤兄弟只不过借你这个平台,我看要论办事情的城府和主意,你还真未见比得上他。你就放下架子,打个电话向他虚心求教,也许正坤兄弟真能有好主意好办法,也不一定。此事又不对外宣扬,不会丢你的威严和面子,你担心什么。”

俞洁蕊的话引起了孙喜俊的深思,觉得给李正坤打个电话,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便默不作声。俞洁蕊见已劝动他,便大展温柔,到厨房去给他煮面条。孙喜俊心中叹道:幸好弯转得快,要不今天晚上只能饿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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