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2 机密
盐州人足足紧张了一个月,幸而一个月有惊无险,众位族长买的粮,总算是顺利运过去了。
一眨眼夏天就过去了,秋冬又来了。冬天不下雪没事的时候,经常有族长来盐州,和李副使他们一块儿饮酒。李诗月有时候会陪着,更多的时间在南郊,一个人待着看书抚琴。
就算李诗月大老远在盐州待着,东京的消息也可以看到。甚至有几次在邸报上,看见东京人在议论以前的那个“白玉堂”。不用看也能猜得到,不会有多少正面的评价。
偶尔有人会夸奖几句,立刻被其他人含酸带刺得驳回去,讲出一大段道理来,以此来证明玉堂不好,一开头就酸腐得让人懒得继续往下看。
众人揣度白玉堂做事时候的想法,各种手段的获名利,说的驴唇不对马嘴,诗月懒得说什么,袖着手看他们尽情发挥。看见了太离谱的话,还忍不住冷笑一两声。
里面还有一个人,骂的点也让人十分奇怪:“他的诗句里面,‘夜雨’用得实在是太多,一看见这俩字我就够了!就不会写点别的么?!”
诗月心里忍不住道:“我以前做的诗也不多,更别说什么流传出去,这人把哪个张冠李戴成我了?!”
这些骂他的话语,基本上都是千篇一律,没什么用处,看它全是在浪费时间。更何况对于诗月来说,“白玉堂”什么的,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距离他已经很远了,他们爱骂不骂吧。
话儿虽然是这么说,可心里仍然有一丝孤寂:“普天之下,真的没一个知己了么?”
这一个冬天里,李副使和扑咩族长的关系,好像也更为亲密了。眨眼之间便冬去春来,诗月来盐州已经有半年多了。
近一段时间,春儿不时就跑到南郊,过来给李诗月弹琵琶,有时候见他不太忙,还能顺便说说话。
这一日诗月弹了曲琵琶,春儿一开始不作声认真听,听完了突然开口道:“先生这琵琶,有些像风拂竹林,日影斑驳,一个人坐在林海旁边,想起来许多陈年的旧事:重要的人,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一桩尘封已久的记忆,一个至死不渝的承诺。
你在心里面答应了说,这个承诺,哪怕没有旁人知道,哪怕已经时过境迁、阴阳两隔,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你还要继续守下去。”
春儿这话,让诗月心里突然一紧,只见春儿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道:“奴奴听见他们说,南郊不少人给先生做媒,可先生一个没同意,是因为当初先生在宋朝时,曾经有个一相好的娘子。可惜那娘子红颜薄命,还没有过门就病逝了。
那个娘子,想必是世间少有的人物,你们才这般伉俪情深。让先生这样才貌的人物,至今也不肯续弦。”
说这话的时候,春儿语气中带着些酸楚,甚至还有一丝的埋怨。春儿心里对诗月有意,这事儿他已经看出来了。之前的时候,李副使还有扑咩族长,也都先后暗示说,愿意将此女赠送过来。
接下来春儿要说什么,诗月已经八分知道,立刻阻止她说道:“全说错了,你根本领会不到这曲琵琶的意境,距离听懂还差的远!”当下诗月说了几句,将事情扯到别的上,葫芦提将这话儿岔过去。
到这个时候,突然兴庆有消息说,想要把李承治调到兴庆,重新再接手铁冶务。在这要紧的关头,诗月家中来了宾客,特意到南郊去看他。
这一次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小米那个厮。诗月把小米迎进来,趁着无人,低声与小米说话道:“有一件要紧的消息,要告诉你:如今铁冶务打造的铁器,大多数送去了与吐蕃相邻的几个州县。
没藏讹庞这么安排,肯定是吐蕃有动作:前些时候,捺罗部有人投降了夏人,我猜测说,没藏讹庞那个厮,已经与捺罗部族长阿作联合,通过捺罗阿作的手,与唃厮啰次子磨毡角联了盟,河湟内部马上要分裂。你回去报信,叫他们时刻注意吐蕃的动向。”
小米遂问:“前几天辽国突然传出来消息,说辽主耶律宗真已病逝。李哥你说,莫不是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诗月遂道:“耶律宗真当初在时,虽然与没藏讹庞是结盟的,可辽人并不愿让夏军做大,在吐蕃的事情上紧卡着他。
当年耶律宗真酒醉的时候,曾经与耶律重元说,将来把大位传与重元。可耶律宗真自己有儿子,这就埋下来隐患了。
宗真生前,太子之位没有立,他这一死,重元与宗真长子之间,必有场争斗,没有工夫去顾及夏人。没藏讹庞那个厮,正是个缝空必钻的,怎可能不好好把握这机会?!”
因这个话儿,小米遂道:“如今局势愈来愈复杂了,仍旧在这里太危险。盐州这边人向着没藏,倘若有战事,说不定就会对李承治动手!李哥你还是撤回来吧,我有些怕。”
诗月遂道:“李承治如今也怀疑我呢,那厮弄了个丫头来,正盯着我呢。你若是耽搁的时间长了,有可能跟她碰见上面,趁早儿走好。”
因这句话儿,小米愈发怕了道:“李哥我在这求求你,赶紧撤吧。英雄难过美人关,万一不小心,说话的时候说漏了嘴,那就坏了。你现在走,就算在路上遇到了麻烦,家里面还可以派人来救应,这时候想走还来得及。”
因小米急了,诗月遂就笑他道:“说这话儿你也太小看我了:再怎么说,我也是见过世面的,倒能让一个村姑摆布了我?!
你休要怕,那些事我心里自然有数。我如今活到二十九岁,那么多大风大浪的,都过来了,小阴沟里翻不了船!烦你回去转告三姐,等我去兴庆办一件小事,等到事情一办完,立刻就撤。”
其他的事情没工夫多说,这头小米即刻就启程,直接往三娘这边回了。从盐州听到的那些消息,小米一五一十地,向三娘全部上报了一遍。
听到李承治已怀疑李诗月,用一个丫头试探他时,三娘心里立刻道:“不好,李承治既问了这个话儿,分明是心里面有数了。
若他应了,那么意思就是说,宋朝的一切都可以舍弃,可以在夏地重新开始,一心一意辅佐人家。不然的话,那么就是仍心怀旧国,没有跟他们一条心。”
想到这儿时,三娘急忙问小米道:“人家问时,那东西是怎么答复的?”小米回道:“李哥回复他们说,女人什么的不需要,以前的那个还没忘掉。”
话没说完呢,三娘立刻骂出来道:“那混虫放出来这么个鸟屁,你怎么不把他牙给掰断?他就差在人家跟前说,他生是大宋朝的人,死是大宋朝的鬼了!”
一说到这个,小米立刻敬佩道:“这事儿娘子怎么会知道?!李哥还当真说过这话!这次他亲口对我说,只要他胸口还流着血,心还在跳,那么就还是大宋的人。”
这话儿把三娘气了个半死,口里面道:“看来我得亲自去一趟盐州,把那个东西给拽回来。那个地方,不能再让他继续待了!”
小米便道:“已经晚了。我走的时候,李哥曾经跟我说,他马上要动身去兴庆,去见一个什么人,现在可能都已经走了。”
一听见诗月去了兴庆,三娘立刻大骂道:“这歪货这次是真疯了,他自认为是艺高人胆大,其实就是一个傻鸟!才刚有兴庆过来的消息,说没藏讹庞和李谅祚,两家要火并。
在背后扶持李谅祚的人,第一个是夏国的权臣漫咩,第二个就是李承治!若没藏讹庞赢了还好,那么他这次可能还活着;一旦李谅祚那头赢了,那他立刻得粉身碎骨!”
暂且不说三娘这边,吐蕃这里,因为捺罗部合族投靠,没藏讹庞这个厮,自认为已经有了内应,随即派出来大部的人马。这一批人马趁着天黑,偷偷集结到西夏和吐蕃的边境上,预备攻打鄯州城。
一旦董毡派人抵抗,趁后方人马空虚的时候,廓州磨毡角立刻出兵,突然从背后杀过来,直接就能把鄯州给拿下。
一旦磨毡角拿下了鄯州,没藏讹庞从背后支援,夏军就可以出兵河湟。到那个时候,宋军在北面设好的防线,立刻就能崩溃掉,宋军在边上多年的经营,马上就毁于一旦了。而夏军从西面攻取庆、渭,南下秦州,时刻能给宋军以重击。到那个时候,“直捣长安”这个话儿,就不是说说而已了。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吐蕃唃厮啰正患病在身,根本无法亲自掌兵。宋朝的庆、渭、秦州等处,调动人马还需要时间,如今战事已一触即发,再准备有可能就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夏国铁冶务这一边,已经拨出第二批铁器了,由三千的夏军负责护送,从兴庆出发,正在往天都山这边去。紧急的关头,李诗月身边又没有人马,没办法拦他。幸而在兴庆这一边,有一个熟人,若问他借一些人马来,或许这事儿还可以解决。
说到这“熟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清。当初釒明寨一役后,李清被夏军俘虏过来,被夏将漫咩收拢在帐下。数年以来,李清甚得漫咩的宠信,官职也似顺风地一般,步步高升,到这个时候,手下已经有上千的人马。倘若说通了李清,问他借一些人来,应该还可以。
再有一样:这几年来,诗月十分想有一个机会,能够让李清重回宋朝。倘若这次他立了功,将来回来能更容易些。
李诗月发出的消息,李清很快就收到了,然后李清回复说,明日的时候,要在兴庆城外的戒坛寺,见这个面儿。两个都装作是香客的模样,诗月进了寺之后,报出“白九哥”这个名字,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