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瓮
一张看着都油腻的陈旧木桌上,一个凹进桌面的锈迹斑斑的煤气灶,一头连着小罐液化气——这老式的火锅店面现在都很少见了吧。不过在我们小区楼下的这家店还真是经久不衰,虽然老板换了几个,但店面的格局多年来到是没啥变化,估计味道也没啥变化。我略微打量了一下四周,还是印象中的样子,只是服务员小妹的微笑已大相径庭。
拗不过老姐的“盛情”邀请,做为她弟弟的我不得不牺牲寒假难得的宝贵时间。不过还好,只是吃一顿饭的时间而已。我一向对于食物、尤其是那种不劳而获的食物,特别愿意花费时间在上面。只是说是请人家吃饭,结果就是这种地方呀,我一开始抱有的期待瞬间化为乌有,我说老姐啊,你是在大都市呆久了,想返璞归真吗?不要带上我呀,我还没见过花花世界。
对面两个女生从一进店后,就对着一张菜单指指点点,不是,从小到现在,你们出入这家店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闭着眼睛都能喊出菜名,给我在这里装什么装呀,完全无法理解。而且看你们俩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样子,显然并没有打算征询我意见的意思。陈静一身朴素的打扮,随意地将秀发挽了个结,并未像上次那样用发卡固定,可惜了。从侧脸看来,这家伙是不是最近瘦了一点,有没有好好吃饭呀。虽然看你和老姐有说有笑,但明显脸色有点疲倦,明明都放寒假了,没必要那么用功吧。
我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华灯初上,大街上,无论是人流还是车辆都明显减少。好多店铺都早早打烊,门上贴出了暂停营业的告示。虽然单从大街上还看不出太多喜庆的意思,但无可厚非,年关已悄然接近。
“小静,今年你家也要回大英的老家吗?”
显然是点完了菜,看服务员拿走菜单时干净利索的身影,果然,到最后都没问过我想吃啥,我是多余的吗?除不尽吗?
“嗯,没办法,爷爷奶奶都还在老家。虽然我爸早就想把他们接过来,但两位老人就是不肯进城。”
“是这样啊,那你们什么时候走?又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为什么,老姐对陈静拿出十二分的热情,问这问那,害得我也竖着耳朵听着,但这并不是说我也很想知道,我又不是耙耳朵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们继续。
“二十六就走,估计要初二三才能回来。”
“这样啊,姐姐还想着能给你过个生,真是遗憾!你说是不是,小凡?”
老姐突然就把话题甩给我,真是的,为什么我非要跟着你一起遗憾?
“今年过年时估计会下雨,乡下路滑,你就不要穿今天穿的板鞋回去了。”
我才说完,就看见对面老姐用手捂着嘴一个劲地偷笑,这有什么好笑的,你看人家当事人一脸的波澜不惊。
“谢谢。”
“不客气。”
见我们一来一往,老姐一脸诧异,不停在我们之间来回看看。随之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从身旁的包里拿出一张纸来,折叠得方方正正,递给旁边的陈静:“看看,很有趣的。”
陈静一脸坦然地接过,就在手上展开,我使劲瞟了一眼,貌似是一张作文纸,什么东西?
老姐一手挽着陈静的手臂,整个人都靠了过去,和陈静一同看着手上的纸张,还不是点头,发出“嗯嗯”的迷之声音。所以到底是什么呀,害得人家手心都是汗,大冬天的。
估计是发现我坚定不移的视线,老姐忽然端正了身姿,笑着对我说道:“很好奇写的什么?我给你念念。”
然后不等我有何动作,她那大嗓门就响了起来——
【《一滴水》
一滴水躺在手心里,它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身体,企图利用自身的流动性从这只手掌中溜走。可是手心深深窝陷着,它无论如何左冲右突,也无法找到出路,这就是五指山吗,它想。
还在云层的时候,那些兄弟姐妹就七嘴八舌,讨论着下界。而那些经历过大地洗礼,又再次回到云层的老前辈,还带回了一些下界有趣的见识,有飞鸟,有高山,有人间。人间有先生,先生望着天空,讲述着一只石猴子突破云层的故事。
水滴努力酝酿着,终于有了去往下界的机会。随着一声巨响,它和许多兄弟姐妹开始使劲的往下坠,带着好奇和憧憬。
穿过云层,是广阔无边的名为世间的去处,水滴第一次意识到天地之大。放眼望去,雾蒙蒙一片,模糊的景象出现在视野的尽头,这就是人间仙境吗?一只飞鸟从它身边飞过,带着清脆的叫声逐渐远去。不断有兄弟姐妹落在飞鸟身上,也被带向了远方,真好呀,那种经历,它想。
“啪”的一声,它觉得自己浑身都快散了架,原来这就是老前辈口中的试炼呀,还真疼!不过仔细一看,这不是在屋顶上吗?哦哦,这些长满青苔的青黑色东西就是瓦片吧。那么,瓦片下面,是不是站在爱说故事的先生?今天我又能听到什么故事呢?真幸运!
听先辈们说,落在屋顶上,顺着瓦片构建的道路,就能到达大地,然后流入沟渠、汇入江河、涌入湖泊,最后再回到云层。可是,先辈们却从未说过从屋檐上落下会被困入五指山,为什么呢?
“先生,先生,你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先生?是爱说故事的先生吗?我在先生的手里吗?原来先生就是那如来佛祖呀。
“一个世界!”
世界?说的是我吗?我只是一滴水!世界是什么啊?
“给我,给我,先生!”
“你可拿好了。诶——,别在廊道上奔跑。”
水滴以为总于能摆脱五指山了,却不想只是从一个大点的五指山到了另一个小点的五指山。一阵剧烈的颠簸,然后“咚”的一声,它终于从五指山的缚束中解脱出来,然而迎接它的不是情切的大地,而是腐朽的散发着霉味的木板,就像长着巨嘴的妖怪,毫不客气地将它吞噬。
在生命的最后,它想,先生,这不是我想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