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是无辜的
电火锅里的鲜汤不断翻滚着，红色的番茄、切成薄片的土豆上下沉浮，绿色的是被扎成捆的蒜苗，红色的是小米辣。我用勺子在锅里搅一搅，放了一点在嘴里尝了一下，味道还将个就吧，对于有两三年没进过厨房的人来说，还能保持现在这个水平也不差了。
电火锅周围是一盘盘的配菜——披着水露的小白菜、生菜、切得方方正正的水磨豆腐、腌制好的大盘肉片、片状的火腿肠。
这是一桌临时拼凑出来的汤锅，当老师把我推出来的时候，结果就已经显而易见了。且不说老师是如何知道我本人都快忘记的技能，光是饿着肚子去整三四个人的菜就让我提不起神。好在这个公寓小归小，东西还挺齐全的。加上所有的菜早被李芷涵给处理好了，我就顺势弄了个图方便的汤锅。其他两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而是老师兴趣最高，嚷着要打下手，虽然什么事都没做就是了。估计是过意不去，才想着去弄两碟蘸水。
“吃饭了。”
我对这沙发上相对而坐、各自低头玩手机的两个身影说道。
连衣裙的手机据说是老师从她的那帮朋友手中截胡下来的，显然一切都在老师的计划中。
“小凡？怎样？”
老师端着两个碟子从厨房出来，迫不及待朝我炫耀。
我看了一眼，从老师手上接过碟子，再次回到厨房。如果一点蒜泥上淋上红油辣椒就能称得上蘸水的话，岂不是显得我们的祖先水平太次了。
我再次从厨房出来时，几人已经围着小小的方形餐桌坐好，甚至汤锅里都能看到其他菜在翻滚了。我将蘸水分别放在桌子的两端，在剩下的一方坐下，拿出手机一翻，已经八点多了，搞什么啊，都饿过头了，反而没了胃口。
老师率先提起筷子，估计是饿着了的关系，一开始大家都是默默地吃着。从我接手做饭开始，整个公寓就显得有点安静，真让我有点毛骨悚然。按照老师的说法，她们三人都认识老久了，不可能平时相处时都这样安静。当然，更不可能是有外人的存在。就我的判断，我的存在对这三个家伙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甚至都到了不屑一顾的地步。所以，我只能认为是她们之间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从老师零零散散的信息中也可以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这么一来，我岂不是就被卷入了相当大的麻烦？说不定我就是老师竖立起来的敌人，好充当她们“姐妹阋于墙，外御其悔”的工具人。如果是这个老师的话，还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只是，老师你真的不再考虑下，万一因为敌人的弱小而无法达到目的，那不是前功尽弃？
可惜的是，无论我怎么瞎想，都无法从对面大快朵颐的老师那得到任何提示，于是我打定主意，这顿饭要少说话，少吃饭。
这是性格鲜明的三个人，李芷涵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所以安静地吃着饭也属于正常的。至于连衣裙，因为不熟的缘故，说不大上什么，但至少有一点很清楚，个性是要强的，不想说话的时候谁也撬不开她的嘴。于是活跃气氛的任务自然落在了老师的头上。
果不其然，老师满意的将一片五花肉塞进嘴里，眯着眼睛一阵咀嚼后，就冲着我说道：“小凡的手艺真好，是在新东方进修过？”
不不，活跃气氛什么的完全和我挂不上钩好不。人称冷场王，那不是白叫的。
“我在夏威夷跟我爸学的。”
见我好歹回应了一下，老师在桌下的脚才变老实了。还真是不分场合啊，这个人，如果有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之间有点那个，那，就是那个，深仇大恨什么的。
“你还去过夏威夷？”
不得不说，连衣裙的表现还真和某个后辈如出一辙，要不是面前冒着热气的汤锅，我还以为又回到了那间毫无人性的办公室。
“啊……没，开个玩笑。”
一旦冷笑话或是某个梗没有被听者get到，那真不是一般的尴尬。
李圣人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再次回到碗里，夹起一片过了蘸水的肉和着一小撮饭送进了嘴里。还是那么赏心悦目，只可惜没能坐到她对面。不过从她的那一眼中，我就明白这家伙是懒得同我的谎言计较。嗯，是放弃了吗？那敢情好。
所以，将头埋进臂弯里笑个不停的老师，就显得有点另类了。
对于老师很容易就理解了我的话这种事，我心头泛起一丝悲哀。
悲哀！我真替老师感到悲哀！
“是很好笑的玩笑吗？”
连衣裙显得很困惑。
老师连连摆手，抬起头来对我说道：“夏威夷肯定是没有的。不过你跟着你爸学做菜去讨好姑娘这事倒是真的。”
老师反手一对王炸，我会被打个反春吗？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我老早就觉得不对劲，就算是要去我家做家访而稍微了解了一下，但也了解过头了吧，这种对我来说都是老黄历的事为什么这个老师能如数家珍？
“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记得？”
“また来ました（又来了），凡君，有啥好害羞的。”
是害羞这种小事吗？没看见连衣裙都狠狠瞪着我了吗？话说为啥要瞪我，肉在锅里，没在我脸上啊。这样瞪着我，只会让我产生某种错觉哦。会对我负责吗？
“不过是因为我父母老是加班，我总不能老是饿着肚子等他们回来吧。”
自从老姐上初中开始住校后，父母加班的日子突然就多了起来，我甚至都产生了一种 “重女轻男”的错觉。在这种艰难困苦的条件下，学习一下基本的生存技能不是很应该吗？至于讨好姑娘什么的，纯属胡扯，我用得着讨好陈静那家伙吗？笑话，只不过是她恰好在我家等她父母下班，而我又多做了一份饭菜而已。
“你以前也是经常等父母回家吗？”
对于连衣裙的问题，我想了想，嗯，其实也差不多吧。所以我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连衣裙见此，撇了撇嘴说道：“呵，天下父母无外如是。”
我没想到自己无心的行为会让连衣裙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到底是什么？
“情形根本就不一样，不要把什么事都往你自己身上套。”
这种一看就很有教师风格的话肯定不是出自老师之口，李芷涵说完，将部分小白菜放进锅里，用勺子压了压。
“我有感而发，碍着你了？”
“那倒没有，我不过是替叔叔阿姨觉得不值而已。”
“嗯，是不值，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呢？”
“没有父母会嫌弃自己的子女的。”
“对，没嫌弃，只不过是看着烦罢了。”
“是你烦他们还是他们烦你？”
“有区别吗？”
“自然是有区别的。”
“那可真不好意思，我可不是你这种学霸，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我看见一块土豆从一片绿中一闪而过，还没抬起筷子，对面老师就已经下手为强。喂喂，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大快朵颐，，不用阻止吗？
显然我的担忧并没有得到老师的苟同，于是，小小的饭桌上，南北对峙，东西只顾埋头盯着自己的饭碗，吃得下才有鬼！
“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呵，没想到这种话居然还能从你口中听到。也对，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大人口中的乖乖女。每次父母教训我的时候，不就最爱拿你来做比较？干脆你去当他们女儿得了。”
“你是你，我是我，我不过是按照我的方式来，从未想过成为‘别人家的孩子’。”
“我也是按照我的方式来，为何就不可以呢？”
“你的方式？能解决问题吗？”
“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正因为你总是这样，事情才会发展到这一步。”
都说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不知圣人一怒之下，会不会是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但遗憾的是，在这张小小的方桌上，只有我这种谨言慎行的人，才体会到平静下的风暴。老师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一刻不停地从锅里捞着菜，仿佛这口锅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无底洞，不不，你的胃才是无底洞吧。
至于瞪着李芷涵的连衣裙，更是无所畏惧，甚至还能反戈一击：“你也不是总那样，结果事情还不是发展到了那一步。”
李芷涵的筷子停在空中，眉头皱得飞快：“不一样的。”
“那就不要把你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你也知道，不一样的。”
李芷涵揉了揉自己的眉头，看着连衣裙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辜负了他们做父母的一片心意。”
连衣裙直接发出一声冷笑，将筷子放在碗上，回道：“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不如希望一下你妈什么时候给你找一个……”
“啪”的一声巨响，打断了连衣裙的话。
老师将筷子狠狠拍在饭桌上，力道之大，我甚至感觉自己眼前盛着饭的碗都跳了一下。
“啊～，吃得真饱。芷涵，记得收拾一下。马远，受了伤就应该像个病人好好躺床上。至于白凡你，走吧，我送你回去。”
没有一句废话，仿佛回到了讲台上雷厉风行的样子，老师对于二人的争锋相对毫无兴趣，只是快速地在门口换起鞋子。
我看了老师一眼，又看了一眼锅中还漂浮着的菜叶子，哎哎，这都叫什么事啊，明明菜是无辜的，它们都渴望进我的胃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