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说（3）
将茶水倒尽后，我将一摞纸杯直接丢进厕所旁边的垃圾桶。再次面对走廊，由于夕阳西斜，走廊上完全没了阳光，只有余热不断挥发着，提醒这个夏天还长着。
操场上开始出现零散的人，嘈杂的声音从教学楼背面传来，放学的喜悦洋溢在整个校园。不愧是实验中学，不但开学的日期比我们提前了不少，连学生的放松也好好考虑了，不像我们学校，要么安逸死，要么过劳死。
“赵老师，辛苦你了！”
远处会议室门口，那个眼镜男抱着一大堆资料，正跟站在楼梯口的老师道别。由于老师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想来是笑脸以待吧。真好，他完全不用担心那笑容的意义。
再眼镜男之后，那位穿戴整齐的曾老师也出现在走廊上，手上还拿着一串钥匙，估计是留在最后锁上了会议室的门。
他来到赵老师身边，低声说着话。
从我的视角看去，她可比老师高不少。我蹑手蹑脚来到二人附件，聚精会神——偷听。
“你第一次带毕业班，压力肯定会很大，要是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
“你难道会比我爸更有经验？”
“你瞧，我差点就忘了赵校长。”
“你还是这么心大，对你老婆还是用点心。”
“就算再忙，我的婚礼你可别忘了。”
“你要是用八抬大轿请我，我应该不会忘。”
“真的？”
“开玩笑啦，你也是，别搞错了婚礼当天的主角。”
我能看到曾老师浓密的眉毛有那么一会靠得很近。他的嘴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发出低沉的声音说道：“如果……”
“如果我有空的话，肯定不会错过。倒是你自己，趁这段时间多锻炼一下自己的酒量，否则两三杯就被我灌趴下，那脸可就丢大了。”
老师将身子靠在墙壁上，脸上应该是挂在熟悉的微笑吧，因为曾老师跟着笑了。
他朝老师身后的我看了一眼，然后对着老师说道：“那我就拭目以待。对了，记得红包包大一点，不然这酒友我可没法当了。”
“看心情咯。”
“再见！”
曾老师再次笑笑，摆摆手，就下了楼梯。
老师默默看着楼梯的方向，良久，我战战兢兢，都以为过了一个世纪。
“哪有什么如果，你说是吧，白凡同学？”
老师没有回头，却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其实早就发现了我的存在吧
“啊？老师你在说什么？我刚从厕所过来，刚才有其他人在吗？”
就算早被老师察觉了，也不能直接承认，猪被杀的时候还要挣扎几下。
“呐，小凡，迄今为止，你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吗？”
老师直接无视了我的借口，还问出一个相当有哲学性的问题。
“没有。”
就算有也是没有。
“速答？”老师转过身来，用玩味的笑容说道：“年轻真是好啊，我以前估计也会这么回答吧。很好，白凡同学，现在是教育时间哟。”
老师一边揉着手，一边朝我走来。
我闭上眼睛，没有任何疼痛感，老师只是将手放在我的头顶。
“呐，小凡，迄今为止，你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吗？”
仿佛魔怔了一般，老师只是重复着刚才的话语。
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自己更清楚。
我相信，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认真考过试。
我怎么感觉你只是拖延了问题的发酵？
你有想过未来的事吗？
桃花的话语是爱情的俘虏。
都是我的错。
记忆纷沓而至，时而杂乱无章，时而井然有序，最终定格在一个画面——女孩推开沉重的房门，双手有点紧张的各自捏着衣服的下摆，她小脸通红，微垂着头，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道，我可以一起看书吗？
我拨掉老师的手，轻声答道：“有。”
“那不是很好吗？”
“哪里好了？如果知道要后悔，我想大多数人都不会去做。既然做了，后悔又有什么意义，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去挽救。挽救不了就放弃，这根本就与成人或年轻没有任何关系。”
我真不想再有后悔的事。
“这就是小凡的可爱之处，明明自己都烦恼着，却还不忘关心老师。”
看着老师，我生出一阵无力感。不但前言不搭后语，还胡言乱语。
“人就是这样，会留恋，会缅怀，然后就会后悔。就算毫无意义，还是会后悔，然后去缅怀，去留恋。因为人本就是矛盾的集合体，就算知道毫无意义，还是会做毫无意义的事。小凡你不也这样？嘴里总是念叨着麻烦，却竭尽所能去帮助能帮助的人。”
“老师你就没弄明白吧，我才跟李芷涵说过，我从未想过帮助别人，我只是解决表面上的问题而已。就像往石灰水中通入了过量二氧化碳，表面上干净了，其实问题都沉淀到下面去了。”
我会知道，是因为我只能做到这种地步，区区白凡，不过如此。
老师应该会生气吧，想想也是，如果问题真爆发出来，首当其冲的就是老师。
“这有什么，这世上悬而未决的事情多了去。大到宇宙的产生，小到明天该吃麻婆豆腐还是鱼香肉丝。你以为老师出马，就能干净利索的将所有事都完美解决？那你真是高看老师了。你还记得当你第一次面对江河的事时，我说的话吗？聚沙成塔，事情要是都能一蹴而就得解决，那也不叫事了。最关键还是在于当事人，你已经引导得不错了。”
我看着老师鼓励的眼神，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不去彻底解决，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
“会后悔——，真是矛盾的说法。”
“你呀，就是太聪明，一点就透。可聪明的人往往都易被聪明误，看着你们，老师真是又欣慰又心疼。”
你们是谁啊？我不是一个人吗？大白天撞鬼呢？
“好了，跟你聊一阵，老师总算轻松了下来。走吧，大家都还在校门口等我。哎，又当老师又当司机的，白凡同学，你就不能再给点力？给我像蜡烛一样发热呀，一滴都没有了，才算尽职吧。”
我虽然严重怀疑这个老师在开车，但转念一想，她都是有座驾的老司机了，开车不是常有的事？这一点都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