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判官取证
夜凉的近乎像冬天,苏之淮只穿着单薄的外套,可他本就来自极寒极寒的幽冥,周遭的寒意见到他都要退避三舍。
然而苏之淮的内心却仿佛火一样的炙热,他来到人间后,经历的这一系列事情,把他刻在骨子里那判官的威严和正义渐渐唤醒。有时候苏之淮都在怀疑,地府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明明都是可以拯救苍生的神灵,却整日里在那不见天日的一亩三分地里过着蝇营狗苟的生活,本就没有温度的幽冥里,十殿阎王也好,五方鬼帝也罢,似乎都没有半点人情。
当上了地府的神又怎样?当自己神力耗尽时,消散于无边无际的幽冥大地后,世间又没有多少人记得,而自己的职位又会被其他人补上,很快就会被人遗忘在史诗的长河之中。苏之淮很感谢他的师父崔珏判官,能让自己在人间历练自己,能够带着有情有义的生命活下去,不管未来的日子是怎样,在阳间呆着,和陆鸢相守一生也好,还是回到地府,做一个堂堂正正的阴律司判官也好,苏之淮都不会后悔这趟人间之旅。
身为一个判官,手掌勾魂笔和生死簿,若不能为每一个生灵伸冤,又有什么脸面呆在这个被千人叩拜,万人敬仰的位置上?苏之淮又想到五个被抽取灵魂的孩子无辜枉死,静谧的夜晚里,他的表情渐渐变得阴冷,眼神里尽是藏不住的杀气。
映日别苑是个豪华的大别墅小区,这里住的人非富即贵,一排排富丽堂皇的别墅就像丰碑一般稳稳的扎在路边。中央一个硕大的人工喷泉,无人的夜里也开着华丽的灯光,不定时的还喷出设计感满满的水流。
苏之淮掏出手机看时间,差不多快到十二点了,别墅区里的人大多数都熄了灯,他仿佛能听到人们睡梦中发出的呓语。
周围静的可怕,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老吴这时候发来微信,手机震动的声音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小区里特别响,就好像这声音能打破了这笼罩在小区的夜幕似的。
他赶紧掏出手机,看到老吴发来的微信,上面写道:“死者额头的针孔伤痕上发现了两个人的血迹,一个是死者的,另一个身份未知,数据库里找不到匹配。”
苏之淮看了短信后,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他似乎早就知道这个血迹是谁。他心里默默的模拟着凶手的作案程序,凶手必然是用银针从死者的额头上泄魂,用自己的血作为诱饵,引出魂魄,然后收集起来,凶手的血顺着银针滴落到了死者额头上的伤口周围。
“好的,我知道了,我这就给你们把匹配样本给带回来。”苏之淮回了微信后,便将手机揣进兜里,然后径直朝着小区深处走去。
小区的路灯通体漆黑,灯泡高高悬挂在一角,远远望去,就好像旧时候出殡时,上面写着“奠”字的纸灯笼,惨白惨白的,让人随意看上一眼,便觉得瘆得慌。夜里的凉风从草丛里穿过,发出沙沙的细响,撩拨着苏之淮的心弦。
苏之淮却面无表情,路灯的光晕打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在他的瞳孔里留下一边氤氲,配合上这微弱的光勾画出他硬朗的轮廓,显得格外的凌冽。
若是一片漆黑,带给人的仅仅是压抑,没有视力的引导,没有安全感。可此刻不同,这一排排小小的光晕挂在不高的地方,就像是一团团来自幽冥的鬼火,让人心里忐忑不安。苏之淮隔着老远就看到一栋房子还亮着灯,在一片黑压压的别墅群里分外碍眼,而那栋房子周围飘散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
苏之淮打开生死簿,一道金光将他牢牢围绕,他大摇大摆的径直从别墅的墙里钻了进去,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二楼的房间里,灯火通明,一张大床上躺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他极瘦,脸颊都凹陷了下去,眼眶极深,一双眼睛却没有半点神色。
此人正是一年前肺癌奇迹般好转的盛华集团董事长卢俊。
一旁有个祭台,上面摆满了各种香火,灵符,黑狗血等等物件。
一个身着深黄色道袍的老道士正在咿咿呀呀地念着奇怪的咒语,手中的桃木剑在蜡烛上一晃,“轰”得一声,原本烧得很平静的蜡烛一瞬间直冲屋顶,火焰掀起几尺高,桃木剑上的某种东西好像被烧着了,发出吱吱的声响。
苏之淮被生死簿保护着,房间里的人仅凭凡人的肉眼根本看不见他,可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躲在门后面,静静观察这老道士作法。
苏之淮看见这老道士从身后掏出一个葫芦,将桃木剑上被点燃的那个不知名的东西迅速扔进了葫芦,然后他动作娴熟的立马将葫芦再次封死,拿在手心像是在调鸡尾酒一样猛烈地摇晃。
苏之淮仿佛听到了一阵极其惨烈的挣扎,顿时他的心头一颤,他本来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愤怒,本来舒展的浓眉霎时间就拧在了一起。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半晌过后,老道士拿着葫芦走到卢俊身旁,对躺在床上的老人说:“卢总,请闭上眼睛,放轻松,什么都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明白了吗?”
卢俊点了点头,然后非常坦然地闭上了眼睛。
苏之淮看见老道士将葫芦打开,一道还烧着火的黑气迫不及待的冲了出来,还没窜出半米远,便被老道士一把捏在手心里。苏之淮的耳畔隐隐约约响起微微的哀嚎,那声音无助的很,就好像是某个弱小的动物被人掐死之前所发出的最为凄惨的声音。
老道士用力将这团带着火的黑气从卢俊的眉心间用力打了下去,黑气就这么没入了卢俊的身体里,一瞬间就不见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本来微弱的哀嚎声随着老道士的一掌就这么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老道士让卢俊稍微休息了片刻,便毕恭毕敬的弯下腰对他说:“卢总,可以了,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东西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祭台上的东西,关上了灯便离开了房间。周遭一片漆黑的时候,苏之淮的天眼可以看到有四股比黑暗更加黑的灵体在卢俊的身体里游动,他们仿佛是被人用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困在了卢俊的身体里似的,显得极其弱小可怜。
老道士踏出别墅门口的一瞬间便感觉到了一股来自幽冥深处那股极寒的芳香,他倏地绷紧了神经,四周观望,他的眼珠子瞪得老大,看上去本来有些仙风道骨的他此刻却有些慌张。这股莫名的寒气盛气凌人,是他一生中从未见到过的。
他把手里的桃木剑握的死死的,背靠着别墅的外墙,如履薄冰地贴着墙壁行走。
夜冷的像个冰窖,老道士被一股不知道从哪里窜来的阴风吹的有些发憷,他喘着粗气,一手握着桃木剑,一手拿着八卦镜,做好了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
老道士毕竟也是历经多次斩妖除魔,他本能的放慢了脚步,心里默念着茅山派的咒语。
他猛地一回头,可眼前只有那一排由路灯发出的惨白光晕,光晕忽大忽小,晃得老道士头晕眼花,他好像有些崩溃,嘴角渐渐抽搐,他那布鞋在地上拖出沙沙的声响,与阴风划过的草丛发出的声音暗暗呼应着。
忍无可忍了,老道士鼓足了勇气,昂首挺胸往小区的大道上走去。他的内心却入刀绞般的疼痛,这寒气如同跗骨之蛆,一直贴在他的后背似的。
他终于绷不住了,只听见在这四下无人的夜里,他的那一声吼叫好像从林间深处拔地而起:“何方妖孽,快滚出来!”
老道士看上去很正气凌然,可他喊出的声音都在抖动,显然是底气不足。
“向树德,你私自锁魂,替他人借寿,违反生死簿的条例,也违反人间法律,伤害无辜凡人的性命,该当何罪?”这一句话仿佛是某种咒语,不停的在老道士的耳边徘徊,也响彻整个夜空,好像这个别墅群瞬间就被苏之淮转移至另一个时空当中。
向树德彻底慌了,他发了疯似的拿着桃木剑到处瞎砍,只见他手脚并用,一会儿蹬腿,一会儿又拿八卦镜四处照,他以为是哪个不知名的恶鬼来寻仇,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寒气和结界的制造者,是这位来自地府的判官。
向树德身为茅山派如今的掌门人,当然不是只有这点本事,当他定了神,静下来的时候,他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看似平静却实则阴冷的表情。
向树德将自己的道袍撑了起来,一道金光闪过,本来笼罩在幽暗的道路上的浓雾就这么被他驱散了,他的八卦镜自动开始搜寻苏之淮的方位。
虽然说这是地府的神祇,但本质上和鬼没有区别,都是魂魄,只是苏之淮附着在凡人身上,掩盖了他浓厚的阴气。
八卦镜貌似锁定了苏之淮的位置,苏之淮刚刚一抬头,就看见那把桃木剑朝着自己的胸口袭来。
他敏捷一闪,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茅山派掌门人,还是有点本事,也难怪可以存活到今时今日,不过今天本官不是来取你性命的,你的命自然由人间的执法者收拾。”苏之淮冷冷地说。
“我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是地府的阴差大人,请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大人是否可以现身一见?”向树德阴阳怪气,手中的八卦镜却死死地盯着某个位置。
“你也配?”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苏之淮飞身朝着向树德飞了过去,一刹那间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然后苏之淮就这么消失在了浓郁的夜色当中。
那股冷到向树德骨子里的寒意,就像是从向树德的毛孔里统统散了出去,蒸发了似的。
老道士被苏之淮的突然袭击吓得直哆嗦,他轻轻抚摸了自己脖子上的血痕,龇牙咧嘴。他心里暗生疑惑,袭击他的人出手速度之快,力量之强大仿佛不是普通阴差。
“莫不是老朽惹上了什么大人物?”老道士喃喃自语,“这该如何是好?”
向树德一年前答应卢俊替他延长寿命,说的好听点,是为了茅山派发扬光大,卢俊答应他为他们门派赞助,弘扬“正义”。
说的难听点,向树德就是贪图钱财,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越来越相信科学,而那些骚扰人间的恶鬼,通常也会由阴差直接摆平,若不是地府这几年的动荡,根本没那么多扰乱阳间的不知好歹的东西。
茅山派同湘西赶尸一样,逐渐衰落,渐渐地要被时代所淘汰。
这个老匹夫也想在老得不能动之前,大赚一笔钱,把掌门人之位传给徒弟,而自己做个逍遥散仙,了却一生。不管是谁,都只能顺应时代的车轮,跟不上的终将会被甩在后面。
早年间向树德也像纪锦棠一样,开了间风水店,可这个老家伙不满足于现状,总觉得自己一身的本领需要被重视,妄想成为封建社会帝王身边的那种国师级人物,而他又没有纪锦棠那融入市井的本事,成为了一个仿佛是大隐于世的高人似的。
向树德带着自己的小徒弟浪迹江湖,专门接这种损伤阴鸷的事情,渐渐在修行圈子里声名狼藉。
纪锦棠就头一个看不起他们茅山派,不光是两派自古以来就抢生意,一山不容二虎,而是纪锦棠看不惯茅山派那种死板的处事方法,向树德自执掌茅山派以来,对于鬼魂通常都是不问青红皂白,手起刀落,一律斩杀。
纪锦棠则认为鬼也有鬼的难处,那些阳寿未尽的枉死之人,本来就可怜,鬼魂通常都是被安置在由十殿阎王中第六殿的主人卞城王所统辖管制的枉死城中,待阳寿尽时方能转世投胎。有时候有些从枉死城逃离的,或者是未被发现送往枉死城的冤魂上来阳间寻仇,在纪锦棠认为,这都是理所应当,天理寻常,这类事情他从来都不管。向树德则发现一个灭一个,渐渐地两派就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处事方法。
向树德收好自己的桃木剑八卦镜,他缓缓向外走去。
被时代摧残过的身躯仿佛枯木,渐渐远去,消失在浓郁的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