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夜幽之海
阴风从海面上吹来,本就冷得哆嗦的纪锦棠觉得自己是洗完澡没擦干水,水分蒸发一样地带走了他的体温,这湿冷的风将他本就不健康的脸色吹得更像是个死人。苏之淮转头看见纪锦棠,便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扔给了他,说:“我不是让你跟李小飞回人间的吗?你还追过来做什么?你打算把自己冻死在幽冥吗?”
纪锦棠一把接过他的衣服,说:“我不能让你去夜幽海底,幽冥的海水深万丈,你下去太危险了!”他将衣服披上,然后又自嘲地笑了笑:“老子又拿了一回女主角的剧本了!”
海风将两人前额的头发吹乱,衣摆猎猎如旗。苏之淮一直凝望着夜幽海的海面,漆黑的海水一眼望不到头,几乎是与幽冥的天空连成一片。海面上风雷涌动,就像是能吞噬一切的黑洞,这场面几乎让人窒息,纪锦棠觉得这片海域简直比地狱还可怕。
“我必须要去海底一看究竟,说不定魄之石就藏在下面!”苏之淮意志坚定。
“别……下…..”纪锦棠话还没说完,只见苏之淮几个起落间,就没入了夜幽海里,纵然他身形高大俊朗,可在这无边无尽的夜幽海面前,只是沧海一粟,纪锦棠觉得他就像是被海水吞了一样,悄无声息。
纪锦棠觉得自己牙疼:“卧槽!这傻子!就跳下去了!”
他用力一脚踹了一堆砂石,发泄他的愤怒。其实,早在伏羲残念制造的幻境里,他就见到女娲和后土联手将魄之石沉入了幽冥的一片水域中。虽然幽冥水域广袤无边,但是他在画面里看到的水面是猩红的,而不是眼前这片浓黑如墨的水域。所以他可以肯定,魄之石一定不在夜幽海的海底,他散布的谣言也只是用来骗那群傻子的。
然而苏之淮实打实地当了一回傻子,这让纪锦棠又气又急,虽然这苏之淮是地府的鬼仙,可这幽冥的海域,就算是酆都大帝都敬畏三分的地方,他一个小小的判官又有何能耐?他真是后悔的要命,本想着用来对付别人的计谋却把苏之淮给搅了进去,还平白无故的搭上了北方鬼帝的命。
纪锦棠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决定舍命陪君子,一个鲤跃龙门,也纵身跳入了夜幽海中。
这夜幽海水果然冰冷刺骨,纪锦棠的水性虽然不错,憋气功夫也是一流,可这浑浊的海水让他几乎没有视力,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个瞎子一样。海水灌进了他的外耳道,像是形成了一道屏障,刚刚海面上狂风肆虐,海浪翻滚的声音他完全听不见了。
他只觉得这无尽的黑暗快要将他压碎,可他担心苏之淮的安危,还是决定赌一把,继续往下潜,等实在憋不住了再浮上来。
海面下平静得瘆人,漆黑一片,纪锦棠隐隐约约觉得海底深处有一丝淡淡的冷光,他潜了大约有一分钟,却仿佛过了一万年。他始终没有找到苏之淮,他在心里已经把这傻判官骂了百遍。
越往下海水越冰凉,像是又无数根银针扎在他的神经上,他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四肢已经逐渐麻木,他知道凭自己这个凡人是根本不可能潜入海底的,他打算找到苏之淮将这个傻子拉上来。这如冰窖般的海水好像激发了纪锦棠身体里沉睡的某种力量,只见他的四周燃起了巨大的火焰,这火焰竟然能在海里燃烧,一时间像是人间的太阳掉落幽冥。
顺着火光,他看见苏之淮在他的前方不远处,正当他准备跟上去的时候,海水突然变得激流涌动,暗流将他层层围住,前方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朝他们袭来。纪锦棠自从得到了伏羲的力量之后,就像是开了挂,他心中默念道:“你什么都别管,去海底,那里有亮光,就算不是魄之石,也应该是某种了不得的东西,前面的乌合之众交给我来对付!”
苏之淮像是能听到他心中的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便继续向海底游去。
火焰越来越旺盛,火光也越来越亮,几乎能穿破海面。一个黑影站在夜幽海边,看见大海深处的海面上隐隐约约闪着火光,眼角处轻轻上扬,目光中带着某种眷恋。
纪锦棠刚准备浮上海面,却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那东西一直将他往深海里拽。纪锦棠疯狂挣扎,可在这海里他根本使不上力。好在身边的火焰自动冲向了拽住他的那个东西,他隐约听到一声哀鸣,那东西便松了手。
可他被这玩意儿拖得太深,根本来不及浮上水面换气。他心里想着,今天要完蛋了,要死在夜幽海里了。
就在他要溺毙的那一瞬间,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将他整个拖住,一个身影出现在他身后,那身影如蛟龙般灵巧,转眼间就来到了他的正前方,对方用更加冰冷的嘴唇贴上了他的唇,一口气将他从死亡之路上度了回来,纪锦棠只感觉到一阵来自六道之外的芳香。
他猛地睁开眼,借着他身边燃起的火光,眼前出现的是商洛亭那双如画中人异样明亮的双眼和樱桃般的红唇,几个回合后,商洛亭一把将他拉出了夜幽海,飞向了空中。女人将他安稳地送到了夜幽海的岸边。
纪锦棠浑身湿透,仿佛是脱了力,他肆无忌惮地躺在岸边的礁石上,一边咳嗽,一边笑:“商姑娘又救了我一命。”
“你也救过我,咱们算是扯平了!”商洛亭冷冷地说。这血红的月色下,她白皙的肌肤像是被镀上了一层嫣红色的薄膜,艳丽无比。那双勾人的丹凤眼里流出冰冷而神秘的光,想必传说中的女妖也未必有如此绝世的容颜。
纪锦棠冷得直哆嗦,牙齿上下碰撞发出咯咯的声响。
“再这样下去,没被淹死也要被冻死!”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毫无神色。好在他还没有冻傻,他摊开双手,闭上了眼睛,眉心燃起一团火焰形状的图案,赤红一片。
周遭的空气渐渐暖了起来,他的双手掌心和身边燃起好几团火焰,他也觉得身体里刚刚像是被凝固的血液突然间就像是活了一样,几乎沸腾。此时他的心脏跳动得很快,每一下都像是踏在鼓点上,周围除了海浪,他只听得见太阳穴里动脉有力而暴躁的跳动声。
商洛亭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她觉得这男人身上燃起的火焰似乎比之前更加炙热,那力量强大的不像是个凡人。
“商姑娘为何会来到这里?”纪锦棠疑惑地问。
商洛亭没有回答他,只是安静的坐在他的身后,弹奏起她的琵琶。琵琶声如天籁,每一个音符如雀鸟般清脆悦耳。这琵琶声虽然极轻极轻,却能捅破这夜幽海似的。纪锦棠也很识相的没有再问,他也静静的坐在礁石上,两人一前一后,都面对着大海,谁也没有说话。纪锦棠身边燃起的火焰将他的衣服上的水汽迅速蒸发,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将男人围绕其中,商洛亭用余光瞟见,只觉得眼前人像是从工笔画中走出来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与他的身躯浑然天成的融合在了一起。
女人再仔细一看,那光芒瞬间就不见了,他的背影里又隐约散发着杀气。她心生疑惑,却不敢多问,对于这样一个情到浓时的女人,哪怕纪锦棠是个怪兽,大概她也会视若珍宝。其实自从她与纪锦棠在破庙前分别,她在各路妖精和僵尸面前散布了谣言,之后便一直跟在纪锦棠的身边,千年游尸法力高强,让纪锦棠根本无法察觉。可那个心有九窍的混账东西早就猜到了,他不说只是装傻,因为纪锦棠根本无法面对商洛亭那堪比潮水般的爱意。
纪锦棠面对夜幽海定坐了良久,刚刚浑身上下的寒意逐渐散去,微微垂下的眼眸终于有了光泽,从海的尽头吹来的阴风夹杂着幽冥特有的死气在他身边萦绕。
突然他眼神里闪过一道光,好像想起了什么,平静的脸上表情变得不可捉摸,他猛的站起身来,没有回头,却对身后的商洛亭说:“商姑娘,可否帮在下一个小忙?”
商洛亭一边拨弄着琴弦,一边低声说道:“纪大人请讲。”
***
苏之淮越往海底潜越发觉得头晕,海底的暗流将他几乎掀翻,纵然是个鬼仙,可他也感确确实实地受到了夜幽海那刺骨的冰凉。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海底散发的那一抹光晕显得十分弱小和孤独。那究竟是什么?这个疑问在苏之淮的心头笼罩了很久,那光芒似乎很近,近得像是一伸手就能触碰的到,然而他潜了很久,却始终没办法抵达。
身后的海水突然躁动了起来,苏之淮发现身后多了好几个黑影,如鬼魅一般朝他袭来。他从来不知道夜幽海里究竟有什么,这阎王都要敬畏三分的地方,顿时让他内心一颤。他的耳边传来巨大的声波,那声波带着极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他觉得脑袋像是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太阳穴紧紧崩住。
苏之淮没有时间和这些乌合之众纠缠,他现在只想潜入海底。只见他手中闪着蓝色的光束,他轻轻一挥手,那光束便往他的身后飞去。海底本该一片静谧,此时他耳边只听打了海水凝结成冰时发出的滋滋声。
身后纠缠他的黑影被苏之淮打出的蓝光击中,便被冰封住,死得很安详。三块巨大的冰仿佛是脱了力,直直地沉入夜幽海底。可身后的黑影越来越多,苏之淮眉头一皱,本不想大开杀戒的他也有些烦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寒气在他的手心生成。幽蓝色的光芒将他整个包围,寒气顺着水流朝身后的黑影扑了过去。
就在这时,他隐约看见上方似乎是海面上有火光亮起,火光极其明亮,像一根天柱,彻底撑开了夜幽海水那如墨般的黑。那些黑影突然调转枪头,放弃了追杀苏之淮,纷纷朝海面上的火光游了过去,那速度之快,意志之坚决,犹如飞蛾扑火。
“是锦棠兄?”他在心里暗自问道。
突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顺着夜幽海冰冷的海水蔓延至他的心里:“傻判官兄弟,别回头,海底的东西重要,我把这群虾兵蟹将引开。”
苏之淮意味深长的抬头深深凝望着海面上的火光,他非常担心纪锦棠是不是能够应付的过来,毕竟这些黑影看上去数量众多,双拳难敌四手。正当他还在犹豫的时候,一阵急促的琵琶声仿佛是奔流不息的瀑布,排山倒海的从天上倾泻而出,琵琶音击穿海面,一直坠落到他的耳朵里。
苏之淮轻轻一笑,便朝着海底游去,没有再回头。
海面上风起云涌,纪锦棠再次跳入了海里,用自己的肉身和火光将那群不知来历的黑影吸引,在海水里燃起的鬼火将整个海面映成了橘红色,火光直冲天际,天边的琼钩都黯然失色。
无数黑影朝着纪锦棠袭来,将他团团围住。纪锦棠抬头看了一眼飞在空中的商洛亭,两人很有默契的互相点头。刹那间,琵琶音波从商洛亭修长且洁白如新雪的手指间流出,极其尖锐的音符如奔流的江水,浩浩汤汤。琴音将整个海面笼罩,琴音与纪锦棠的鬼火相撞后产生了一声巨响,爆炸声几乎能传遍整个幽冥。无数火球从海面腾空而起,掀起的滔天巨浪将纪锦棠卷了进去。
“我靠,失算了!”纪锦棠骂骂咧咧地说。
无数只黑影被火球掀起的巨浪震了出来,他们在浮出海面的那一刻,便死在了商洛亭的夺命琴音中。
黑影的脑袋炸开了花,浓稠而腥臭的血液顺着他们的碎肉在空中散开,顿时间海面上飘着一片浓浓的血雾。
好在纪锦棠水性的确不错,他没有被淹死。不过他也被商洛亭无差别攻击的音波震伤,一阵血腥从他的胸膛涌出,却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商洛亭的音波还在持续,海面上不时还有血肉横飞,爆炸声此起彼伏,像是新年里的鞭炮声。
纪锦棠顺着水流往岸边游去,脑子里还在想着,这声音听起来特别喜庆,今年过年必定要买个大礼花放他个一晚上,驱驱邪。可这喜庆的爆炸声却与此时诡异的场面极度不符,海面上弥漫的血雾里飘着无数残肢断臂。
黑影的血将夜幽海染成了大片大片的暗红色。纪锦棠对着刺鼻的血腥味实在是受不了:“这味道,真是上头!”
商洛亭纵身飞到纪锦棠的身边,说道:“你的衣服又湿了!”
纪锦棠这次的注意力没有在自己身上,他看着海面上的血雾,眉头皱的很紧,说:“不知道判官兄弟是不是到了海底。”
一阵风从他的脸上吹过,纪锦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风将他的冷又勾了起来,他揉了揉鼻子,一片生无可恋地说:“这阴间的温度真是不可捉摸,我感觉自己被冰封了几百年!”
商洛亭轻轻一笑:“纪大人果然幽默风趣,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心态。”
“姑娘见笑了,这次多谢姑娘相助!”纪锦棠这人说话向来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偏偏对商洛亭说话时十分的讲究,若是他的古文功夫再强一点,他都会用文言文来说话了。
商洛亭注意到纪锦棠嘴角不自觉流出的一丝血迹,内心就是一阵悸动:“你怎么了?”
纪锦棠也注意到了自己嘴角的血迹,大大咧咧的一把将血迹抹去,说道:“没什么,年轻人,火气旺。”
商洛亭大约是猜出来了,自己的音波将纪锦棠震伤了,她很想扯开纪锦棠的衣服,看个清楚。就在她脑子里想入非非的时候,纪锦棠用自己操纵的鬼火生起了个火堆,他毫不顾忌的将上衣全部脱光,拎着衣服在火堆旁边烤。
女人见到他背后的肩胛骨刚毅分明,脖子下清晰的锁骨如刀刻一般流畅。商洛亭在见到纪锦棠胸口几道浅浅的血痕时,本来整个红起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她知道那是她的魔音震伤纪锦棠的痕迹。
纪锦棠无意间抬起头,看了一眼商洛亭,十分流氓的说:“姑娘别介意,这衣服穿在身上不容易干。”他见到商洛亭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脸色,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裸着的上半身,笑着说:“反正商姑娘早就看过了,我也就不拘小节了。”
商洛亭转过身,背对着他,故意岔开话题:“我们现在在这海边做什么?”
纪锦棠低着头,目光一直停留在湿漉漉的衣服上,轻轻的说:“等!等那傻子从海里出来。”
水蒸气凝结的水滴形成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与海面上飘荡着暗红色的血雾交相呼应,一边是岁月静好,一边是阴森可怖。
火苗伴着微风缓缓跳动,将纪锦棠的肌肤映衬的特别干净,几道伤疤却特别明显。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只有火苗燃烧树枝那吱吱声在风中回荡。
大约是在幽冥呆久了,纪锦棠有些犯困,他的眼皮微阖,差点一头栽进火堆里。
突然一阵狂风卷着海面上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那风吹的纪锦棠浑身上下一番哆嗦,鸡皮疙瘩布满了全身,两人不约而同的扭头注视着海面。浓厚的血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刚刚稍微平静的海面突然狂风大作,天空中黑云密闭,雷鸣交加,闪电此起彼伏,轰鸣声惊天动地。幽冥天空中的血月不见了,头顶上尽是黑漆漆的云朵,像一片又一片的墨迹涂抹在碧落之上。
纪锦棠眯起的眼睛猛的一睁,惊讶的说道:“这幽冥之地也有打雷闪电?卧槽。”
商洛亭不说话,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血雾中的阴影,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的宝贝琵琶凭空出现在手上,身上散发着微微的红光,且散发着阵阵清香,那香气像是满园的牡丹花在一瞬间怒放,遮天蔽日。
纪锦棠穿上还有些潮湿的衣服,站起身走到商洛亭的身边,一把掏出腰间的挽灵笛,开始骂街:“就不能让我把衣服烤干吗?”
血雾越来越近,纪锦棠看到水面上升起无数条水柱,与血雾融合,像是人间大海上的水龙卷一般,夹杂着巨大的能量,朝着岸边袭来。
突然间,几十米高的巨浪如海啸一般当空砸了下去,眼见两人就要被海水卷走,商洛亭的双眼里散发出极其强烈的红光,她轻轻一挥手,两人的身边像是有什么屏障,海水被商洛亭挡在了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