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痛定思痛
用过午膳,叶临风和姜云山送走了段煜一行。下午,叶临风和李修文去军中巡视,瑶华派银楼将一本《武韬》送至李修文处。此书乃用兵谋略之大成,对军队编制、训练、管理、行军、布阵、攻守几乎无所不包,战争中的策略、计谋、手段等也有细述,独特精辟又博大精深。得此兵学圣典,李修文如获至宝,几乎要捧书而泣。
叶临风好奇心起,拿过书翻看几页,眼睛也亮了,与他一边看一边探讨。
府内,瑶华仍倚在榻上恹恹的发呆,眼看着一天时间又要过去了,她还保持着一个姿势。
芷淇着急万分,公主这样消沉下去可不成,她忙去花园中剪来一大把花,白色的茉莉、黄色的菊花、粉色的月季......在案边认真地插瓶,希望瑶华看着这些鲜花,心情能好些。
“公主,您看这些花开得好美呀!“
“嗯。”瑶华看着花,目光又凝住了。
芷淇偷偷叹口气,有了!公主最喜欢练武了,“公主,奴婢练了一晚上功,感觉体内有一点点热气呢。”
“待你体内有热流涌动便成了。”她多说了好几个字。
芷淇连忙笑道,“奴婢会继续练的。公主,外边很凉爽,您要不要起来,奴婢陪您走一走罢?”
“不用。”
“南越的璟王送来了几盒补药,说是可以增强元气的,您要不要看看呀?”
“不了。”
芷淇想着还有甚么事能提起她的兴趣,芷澜急匆匆进来了,嘴里嚷嚷着,“公主,公主!奴婢刚才在院子里,听他们说梁国皇帝今日驾崩了!”
瑶华一下子从榻上坐起,厉声问,“谁说的?”
芷澜从未见过公主这般疾言厉色,吓得心惊胆战,“奴婢路过姜大人的院落,听见姜大人和幕僚在高声议论,说梁帝于今日午时驾崩了,姜大人还说要马上来向您禀报呢!”
瑶华怔怔地望着她,只见她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她说萧衍死了?耳边响起嗡嗡声,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她缓缓倒向榻上,又撑不住将要滑落在地。
芷淇眼疾手快,冲上去扶住她,将她轻轻靠在榻上,见她神色恍惚,又忙去找清心丸来喂了她两粒。
“殿下,下官有要事禀报。”姜云山紧跟着过来求见。
瑶华的脸色惨白,双眼雾气氤氲失去了神采,她瞧着芷淇又像没看一样,神色凄惶如雪后冰晶,只怕轻轻一触就会碎了。
芷淇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觉得害怕,轻声唤她,“公主,公主?”
瑶华许久才有了反应,“怎么了?”
“姜大人来了,说有要事禀报。”芷淇柔声道。
“请。”
“公主,探子传信回来,梁帝驾崩了!徐太后的懿旨已昭告天下,命服国丧。”姜云山眉飞色舞,白胖的脸激动得泛红。
惊雷击在瑶华的心口,瞬间天崩地裂,她想要说话却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响。
芷淇见她的嘴唇不停地颤抖,双目涌出泪珠,神色惊惶,忙俯身过去挡住了姜云山的视线。
姜云山垂着目光没有发现,仍激越昂扬地说,“此事千真万确!信阳城里全城缟素、哀声震天,已一片雪白了。”
芷淇道,“大人,公主已经知道了,您先回去吧。”
姜云山兴致冲冲的来,未料到这么大的好消息竟激不起半点涟漪,无比失望,“公主,眼下汾阳是安全了,下官这就命城中逐渐撤去重防,百姓也可恢复正常的生活。”
“大人,公主听到了,但公主今日身体不适,您先请回去,待公主好些了再说。”
姜云山才敢抬头看瑶华,她都不能起身,确实是病了,也看不到她的面容,忙道,“下官这就请大夫过来。”
芷淇道,“暂时不必,多谢大人关心。”
姜云山出去后, 瑶华摆了摆手,芷淇和芷澜对视一眼,轻声道,“公主,那您先休息,我叫他们别来打扰。”
两人从未像今日这样担忧,但无可奈何,只得退下了。
瑶华出了一身的冷汗,慢慢地蜷起身体,心口像有什么压着,箍着,连呼吸都不能够。她的神志一片混乱,忽然心中闪过“不离不弃”四个字,是何时说过的呢?她猛然震住,恢复了一丝清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一个念头渐渐浮现,愈来愈清晰,还有甚么可怕的呢?
她自幼就常闭关和静坐冥想,心性最是坚定,方才失了神志,但眼下心中已有了决断,逐渐清醒,忙撑起来端坐冥想。
直到傍晚,敛住心神后,她急命芷淇去看叶临风是否回来,说有事召他,又命芷澜磨墨。
芷淇和芷澜正担忧得坐立不安,突然看到瑶华又恢复如常,两人欣慰之余更是吃惊,一日之内心情大起大落,都折腾懵了。
瑶华很快写好一封信,叫银楼进来,“速将此信呈报父皇。”
芷淇回来禀报,叶临风尚未回府。
“无妨。”
她坐在桌前踌躇良久,终是下了决心,又写了一封信,用蜡封好,盖上公主印玺。
叶临风晚间方回,听闻瑶华传召忙赶过来。
瑶华取来密信吩咐道,“梁帝毕竟是丧于我手,赤羽军须做好应对准备。我写了密信,你寻稳妥的信使以公主之名送到徐太后的手中,务必谨慎小心。”
叶临风立时明白,此举必是向徐太后示好,将支持太后幼子争夺皇位。但与别国的皇族私自结盟,却是皇室最忌讳之事。
接过密信放入怀中,他不安道,“此事若被陛下所知……”
“我已写信向父皇解释。”
他又和瑶华说起汾阳的防详情,称赞瑶华送给李修文的兵书非常实用。
瑶华淡淡的说,“梁帝活着,此书并无用处,他......他去了,此书中的兵法方可使用。”
叶临风迷惑不解,“难道梁帝也知晓此书吗?”
“是。”
叶临风惊得睁大了眼睛,此书是瑶华从天阙带回,她自幼在天阙长大,梁帝何以知道此书?“公主对梁帝很是了解,但你刚回宫,并未与他接触,难道你们是旧识?”
瑶华凝视着案上的白瓷花瓶,瓶中的花鲜妍芬芳,沉默了片刻道,“是。他少年时曾在天阙修习四年,与我是同门师兄妹,此事原为梁国皇室密辛,除梁国先帝外皆不知情。我和他相伴四年,我所知所学,他十分清楚,我所会的,他全都会。他聪敏好学,博古通今,在用兵布阵方面远胜于我,咱们想要以兵法胜他,绝无可能。”
她娓娓道来,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她和萧衍的关系,只怕到死也不会被其他人知晓,今日豁出去了,就告诉叶临风又有何妨?
叶临风豁然开朗,之前瑶华种种不合常理的举止,联想到他们是同门师兄妹,便解释得通了。但他心思单纯,并未再往深处想去。
“公主与他有同门之义,何以他登基后率先攻打大齐,势要亡我大齐,竟毫不顾念师兄妹之情?你们在天阙时可是结了什么仇怨?”
“并没有,在天阙时,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隐瞒得这么深么,连同门都瞒着?”
“其实我也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直到两年前,师尊方告诉我,我是齐国的公主,那时候梁帝已经离开天阙了。”
叶临风觉得甚是奇怪,“公主身份尊贵无比,因何需要隐瞒?你去了天阙,除却陛下和父王,大齐也无人知晓。父王去世之前方告诉我,并叮嘱我要保守秘密,此事陛下也知道的,所以才命我去接你回宫。”
瑶华摇头道,“我也想不明白。”
她把叶临风当亲弟弟看待,又盼着他日后能担负起卫国护民的重担,便又将几本书取来给他,将行军布阵之策细细告诉他。叶临风深觉受益,想不到瑶华仅比自己大一岁,却文武兼修,满腹经纶。
他心细如发,便问瑶华,“你在天阙过得如何?从小就要学这许多东西,可有时间出去玩?”
“我和师尊师兄在一起,他们极少远行,我也觉得天阙甚好,无需离开。”
叶临风顿感心酸,她被困在天阙十七年,远离尘世繁华,无极山纵是天下第一名山,呆久了肯定也是乏味无趣,若是自己,只怕待几天便烦闷坏了。
“天朝大陆美景繁多,有趣别致之处我也去过不少。待此间战事了了,我带你去游山玩水,你想去哪里都行,好不好?”
瑶华心中蓦地剧痛,忙低下头假装看书,将即将涌出的眼泪生生逼了回去,自己还会有那一日吗?
叶临风知瑶华清冷疏离与天阙避世有关,她似对甚么事情都没有兴趣,但对身边人又体贴随和。正德帝狠心将尚在襁褓的她送至天阙,一待就是十七年,若不是此次战事危急,恐怕也想不起来去接她,难道要将她遗忘在无极山一辈子么?她正值妙龄,却如明珠美玉被掩藏于深山密林中,正德帝何其残忍!
过了片刻,瑶华方抬头,见叶临风凝视着自己,目光中流露出怜惜,遂轻拍他一下,“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
叶临风笑道,“看你生的甚美,无极山钟灵毓秀,才能孕育出你这般气度风华。”
两人首次亲密交谈,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倾国倾城。芷淇和芷澜互相递个眼色,悄悄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