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合奏

随着车轮辘辘声，油画刻镂、嵌宝镶金的马车徐徐驶出秦王府。

车内，瑶华与叶临风并排而坐。

锦袍遮住了双膝，看不出伤，但她的右手轻柔按下去，髌骨碎裂成片。

叶临风垂眸望着她的手，犹豫一下，左手覆了上去。他原是要将她的手拿开的，但触到柔软冰凉的手指就拿不开了，也没有资格去握，就那么覆着。

瑶华深深吸口气忍住心头的酸楚，假装去看车外，但厚厚车帘遮盖住车窗。

“临风，在觉远寺时，你让我写下心愿，如今我的心愿已经得偿。当年我先认识萧衍，终是嫁给了他。你对我......”她顿了顿，露出一抹无奈淡笑，“我将你视作弟弟，未料到你竟对我......如此执着。终是我连累了你，也辜负了你......”

叶临风忙道，“瑶华，别这么说......”

“临风，情之一事千丝万缕，捋不清也解不开，我也不会劝你。我相信，日后你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不能给你的，她必能给你。但不知她何时出现，眼下还需你独自面对。”

叶临风垂目聆听，他的心事她都明白，不必多说。

“你这么年轻，心里也不单单有我，还有锦绣山河，黎民百姓。终有一日你会实现心愿，身旁虽没有我，也会真正的欢喜，一样的快意人生。”

叶临风抽回了手，疑惑地望着她，“瑶华，你......”

她脸上依然是平静的神色，但语气决绝，“临风，我在汾阳城外冲向玄甲军，倚仗的不是萧衍的心，而是我自己。当时我还不知道父皇害了母后，如果他执意攻打汾阳，我为会大齐去杀了他，再追随他而去。今日我不敢说能不能下得了手，可当日我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咬咬牙，漆黑双眸中迸发出恨意，“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定下你我的命运。我会斩尽黑衣人，他们为了所谓的天下残害你，我就绝了他们的希望！”

她的心坚如斯，孤绝如斯。叶临风知她必能做到，温和地笑道，“瑶华，你会的，你能做到。”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大周朝统一天下后定都晟京，晟京依山傍水，据险俯视天下。周灵帝即位后耗尽国力民财大举兴建晟京，打造出宏大有序的帝都。大周朝灭亡后，大齐立国，将晟京改名丰京，定为国都。上千年来，已形成“天下之中”的浩瀚气势，千年古都有说不尽的风流故事，吟不完的瑰丽诗词。

瑶华挂上车帘，落日余晖温暖而绚烂。

她眺望着辚辚车马，熙攘行人，悠悠道，“大齐有千年古都，万里江山，当世要有中兴之主、治世明君，未必就不能一统天下。可父皇尚在壮年，由他继续掌权，大齐非被掏空不可。”

叶临风惊道，“瑶华，你……这是谋逆之言！”

“朝堂之上危机重重，容不下慈悲心肠。”她盯住他，缓缓道，“他害了母后，怎还能安安稳稳地坐享江山？我不能让他抵命，可也不能饶过他。日后我要为母后讨回公道，还需要你的协助。”

“需要我做甚么？”

“我会逼迫父皇退位……”八个字从她口里轻轻说出，大逆不道。

“陛下怎能同意？只怕你是他嫡亲女儿，他也会痛下杀手！”叶临风惊呼。

“玄甲军压境之时，他同不同意都得退位！临风，待你紧握兵权，我在朝中寻求其他支持，咱们里应外合。你不愿登位但可以摄政，做中兴之臣……”

她真是步步都想到了。

叶临风反问，“瑶华，你想过没有，梁帝是否同意？”

“萧衍会同意的。”瑶华的神色柔和下去，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我和他的情意……我有信心。”

萧衍于她是夫妻是知己，是挚友也是亲人，他们的灵魂契合为一，胜过世间的所有感情，她有把握。

凌烟湖边，五亭桥盛名在外。暮色沉沉，一轮圆月垂挂天幕，偶尔传来悠扬的钟声。

马车停在桥边，瑶华与叶临风瞧着湖面上的波光月影，沁生出丝丝凉意。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叶临风低吟，语气带着颓唐失意。

寒凉冬日，确是冷月。

瑶华瞧见车内有幽琴玉笛，心思一动，遂将白狐裘盖在他的膝盖上，拿起玉笛朝他莞尔一笑，轻快地说，“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她跃下马车，伫立桥边，手指轻缓地按下音孔。

“梅花一弄、弄清风；梅花二弄、弄飞雪；梅花三弄、弄光影；暗香浮动、水清清。”瑶华最爱梅花，一曲“梅花引”自幼吹奏，已是炉火纯青。

寒风中，佳人雪肤乌发，紫衫飞扬，引得行人驻足静观。笛声绮叠萦散，飘零流转，远处行人也循着笛音而来。很快，桥上桥下围了许多人。

叶临风坐于车中静心聆听，目光落于对面座上的琴，随即取了置于膝头，欲与她相和。

修长手指刚拂上琴弦，不远处却响起了悠扬琴声，追随瑶华的曲调绵延飘荡。

叶临风一愣住，瞧向桥对面的玄色马车，该马车的车帘闭合，车头坐着一精悍车夫，不知车内何人。

琴声婉转缥缈，不绝如缕，与笛声亦步亦趋缓缓飞升，升到皎月深空，众人听得痴醉。

笛声悠扬婉转却不凄迷，有凌霜傲雪之韵。那琴声却也一般桀骜不羁，吹到尾声，梅花渐渐远去，瑶华缓缓收音。

围观的行人大声喝彩，瑶华瞥了一眼玄色马车，回到车上放下车帘，命钟安驱车离开。

叶临风笑吟吟赞道，“瑶华，你的笛声宛如天籁。”

“就这一首尚可。”她含笑谦虚。

晚间，醉仙楼热闹非凡。往来客人多是高门望族，许多人与叶临风相识，瞧见他坐轮椅出行，上前拜会时不免流露出惋惜之色。

叶临风神色平和，并不以为意。

但瑶华深感痛心，冰冷目光扫过去，想上前的人便讪讪的，立于原地对叶临风微笑示意。

进了一楼雅间，钟安掩上房门，瞬间清净。

二人斟酒慢饮，低声闲话。

少顷，钟安进来笑嘻嘻道，“王爷，公主，外面来了一波人，为首之人容貌极美，就和王爷一般。”

瑶华诧异扬眉，难道是萧衍？